腊月二十八，程杰回到家的第二天，天气好了起来。他像往年一样去参加了陈波的生日聚会。

这个聚会可以说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聚会了，今年不比往年，因为除了往年都来的他们几个，这次还来了很多初中同学，足足有三十多人，看来大家是趁陈波生日这天搞毕业聚会了。

本该是高兴的事，可程杰笑起来就是有点勉强，他在同学朋友面前莫名的有了一种自卑感。在场的同学，除了五六个复读之外，其他的大都上了大学。程杰不知怎么了，一整天都是忙这忙那的，有同学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笑着点点头，别的很少再说什么了。

直到天快黑了，在厨房里他突然跟陈波说他要回去，把陈波吓了一跳。往年他们都是一起聊到深夜就五六个躺床上就睡了，虽然今天搞了有点大的聚会，可大多数同学都是附近村子的，天黑了回去也不碍事，而家在远点的也早在黄昏时告辞了。

“我昨晚才回到家，今天又忙了一天，我感到很累了。”程杰只好这样说。

“累了可以先到我房间里休息一下啊！”陈波依然处于惊愕的状态。

“今年的聚会多了志晓，我就不好意思打搅你们了。”

“喂！你这是什么话，我家三层的小楼大把的房间，今天这么多人也能接待过来，再说，我安排志晓在我爸妈房间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妈差不多年年都不回家过年，在他们眼里只有钱，哪有我这个儿子！”

“话不能这样说……反正……我就是累了，想一个人静静。”

在门外送客的志晓透过玻璃窗看见了在厨房里僵持着的程杰跟陈波，便拿着几个碗碟装作进厨房里洗碗。他们停止了对话，厨房里突然死一般沉寂。但志晓似乎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确，她认识程杰也有两年多了，早就察觉到程杰今天的状态不对。

“今天程杰也够累的了，波，要是程杰要回去你就送他回去吧，千万不能让他一个人开车，谁也不敢保证他不会把车开着开着就自己神游去了。”志晓打破了厨房的寂静，她大概猜到了程杰状态不对的原因。

陈波也知道很难再留得住程杰了，便强硬的驾驶着程杰骑来的摩托车搭着他回去了。

陈波他们走了几分钟后，志晓突然间醒悟，陈波骑的是程杰的车，他怎样回来呢？于是赶紧叫去过程杰家的另一个同学骑车去追，等程杰到家之后就搭陈波回。

其实陈波也知道程杰为什么要急着回去，只是，他一直装作不知道而不说而已，在程杰家门口，两人都保持着一种难言的沉默。当另一同学来到，准备搭陈波回的时候他才无奈的说，“别想太多，好好休息，改天一起去其他地方走走。”

“别忘了我之前说计划要跟你去的地方啊！”，车后面坐着的陈波突然转过脸提醒程杰。

“放心吧！有时间就有机会，我也正想去散散心！”

陈波回去后，程杰扔下车就一个人跑到门前那片稻田去了。冬的夜来得是那么早，从陈波家回来时还可以见到西沉的落日，现在时间只是过去了二十多分钟而已，天色已经暗淡，只有朦胧的西边透出几点日落过后的红云，就连那点褐红色，也若隐若现的要沉入迷蒙了。

入冬之后，稻田上就只剩下脱了谷粒的一堆堆干禾杆了，程杰茫然地在田梗上走着，不知不觉他躺在了稻田上的一堆禾杆上。他紧闭着双眼，粗鲁地大口呼吸着温度越来越低的空气，他再也不必压抑自己的泪水……

今天的经历是痛心的，当然，今天是陈波生日，程杰本不该表现得如此伤感；但是情感是一种很难压抑的东西，程杰不是专业演员，他无法做到完全隐藏自己的内心感受。他觉得自己跟其他同学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尽管聚会上也有很多同学跟他打招呼，但程杰他不愿聊太多。很多时候他只是勉强微笑着装作专心听对方说话，而实际上他的心早就想跑了，要知道，如果地上有个缝，他会毫不犹豫而且迅速的钻进去。

他现在有点后悔没有到明天才回家，他知道，半年不见陈波他们了，今晚一定是秉烛夜谈，好几个朋友会躺陈波床上聊到大家都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但他很快又想到，自己很难接受别人在讲大学而他却只能讲打工，当然，在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的影响下，他对于劳动的态度是积极的，他也并不认为打工就比他们读大学要低贱；所以他又觉得自己提前走是对的，至少这样不会使自己过分的尴尬。

夜已经使西边那一抹红褪了，程杰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他小名，他平躺着的身体坐了起来，“阿弟……阿弟呀……回家吃饭啦！”声音越来越近，程杰终于听清楚了一点，没错，是他妈在稻田的边上喊他，他突然想起不久前网上很火那一句话“XX你妈喊你回家吃饭”，便不禁轻轻摇头并苦笑了起来。“哎”，程杰应了他妈一声就从禾杆堆上站了起来，他感到身上有点痒，咳！他突然感叹起来，小时候经常跟小伙伴们在禾杆堆上打闹而一点事也没有，现在倒好，躺了一会竟然痒了起来！在夜色中，程杰用力拍了拍衣服就往家里回了。忙了一整天，他现在只想冲个热水凉然后好好的睡一觉。

回到家里，程杰只是喝了一碗鱼汤就准备冲凉了，母亲叫他多吃点，他只好说在陈波家里吃过了。

冲完凉回到房间里，程杰觉得心里很乱，他打开日记本开始写日记，写日记这个习惯是他高一的时候才形成的，过去的几年里，他已经写下了五本日记。今天的日记他大概是记录自己参加陈波生日聚会的感受，以及对于自己目前思想状态的审视，在三年的高中生涯里，他看了很多书。除了喜欢看书之外，他还从书里学会了自我审视，就像列夫·托尔斯泰那样，总喜欢对自己“解剖”一下，当然，我们的程杰并没有那些作家名人那样厉害，他对自己的“解剖”也不过是一种粗浅的自我批评或者自我肯定，有时甚至带有阿Q的精神。他现在主要是分析一下自己当前的环境，与读大学的他们比较，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完全全的落伍了，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卑微。写完日记之后，他还是觉得心情有点低落，他尽量的使自己不再为今天的事情而想太多，但他越是想抑制却越是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