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谚语有云,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

作为“史上最差”职业的殿堂级代表,撑船、打铁和卖豆腐,无一例外,都是费力气、花时间、赔小心,而且还不赚钱的活计。

撑船的怕淹死了人,打铁的怕走歪了模,卖豆腐的怕震碎了货。

这几乎成了亘古不变的真理。

然而,在时间长河的悠悠流淌之中,很多承载着前人智慧的“真理”,都开始走上有失偏颇的不归路。

撑船之苦,苦在饮江中水,住江中舟,风里来雨里去,孤舟漂泊江湖间,苦在身,更苦在心。

在古代,撑船是一个刚需职业。

如若技术不好,抑或是天公不作美,淹死了人,那撑船者的人生也就算是完了。

在现代,撑船是一个休闲职业。

苦差事早就被四通八达的桥梁和动力十足的轮船给替代了。

想要找个撑船人,多半都得去数得上号的风景名胜。

往远了说。

跟着徐志摩的诗去剑桥大学找船夫泛舟康河之上。

到威尼斯找船夫撑着贡多拉遥想水城的前世今生。

哪一个不是高雅又昂贵的活计?

往近了说。

不管是乌镇的乌篷船,还是武夷山的九曲竹筏。

哪一个不是安全又赚钱的活计?

人生三苦,此去其一。

再说卖豆腐的,起早贪黑还怕震碎了货,那就压根是没把现代机械和塑料包装放在眼里。

且不说一溜儿做上市了的豆制品企业,就现在随便一家小厂的豆腐包装水平。

只要不发生什么地动山摇级别的强烈撞击,碎是不可能碎的。

万一真的连个机器都没有,只有祖传的做豆腐的本事。

在民以食为天的美食之国,纯手工磨出来的豆腐,十有八九卖的比肉还贵。

只要手艺足够好,一百块钱一份的“古法豆腐”,也不是没人卖过。

更多得是趋之若鹜的老饕,真正好吃的豆腐不怕贵、不愁卖。

人生三苦,此去其二。

要说真的还有什么苦,是从古苦到今的,也就剩下纯手工打铁这个在国内濒临灭绝的职业了。

没有了撑船和卖豆腐这两苦相伴左右,打铁这颗“独苗”,已然苦出了全新的高度。

听说过几千块一个,纯手工烧制的丹麦哥本哈根瓷碗。

也听说过几万块钱一个,纯手工编织的BOTTEGA VEA包包。

有听说过纯手工打造的高压锅吗?

就算真的有,那质量也没办法和机器造出来的媲美。

一点杂质去不干净、一个小裂缝没有处理好,说爆炸就爆炸,都不带商量一下的。

用勤劳的双手一下下锤炼出来的铁器,不管是数量、质量、还是安全性,都不能望机器冶炼之项背。

时至今日,仍然想着要靠传统打铁技艺为生的人,多半都晚景凄凉。

铁匠作为冷兵器时代最“勇武”的职业之一,牢牢的占据了中国现下即将消亡职业的头把交椅。

齐遇就摊上了这么一个“勇武”的家世。

她家往上数八代,从太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开始,世世代代都是铁匠。

而且还是那种传承得特别好的、如假包换的纯手工、古法、打铁世家。

八代再往前翻,因为族谱断代,所以无从考证。

在始于八辈祖宗代代口耳相传的家族野史中,那把刻了【越王鸠浅自乍用剑】八字鸟篆铭文的天下第一剑——越王勾践剑,就源自齐家祖传的手艺。

连历史学家都没有搞清楚越王勾践的那把传世名剑是谁打造的,家族野史的可信度,在齐遇看来,堪比神话传说。

齐家“勇武”的家族史,并没有给后辈留下任何福荫,非要说有什么的话,太爷爷的爸爸在战乱的年代举全家之财力,把齐遇的太爷爷给送到了海外。

太爷爷凭借自己祖传的打铁手艺,在马来西亚赚到了一点点钱,成了非著名爱国华侨。

新中国成立之初,在祖国最需要外汇的时候,太爷爷用侨汇买下了市中心一栋三层的带铺面的小楼,做了归侨。

太奶奶亲手写下了“齐家铁铺”四个字,做成了烫金的牌匾。

太爷爷每天都带着当时还没有成年的爷爷在齐家铁铺里面打铁,因为手艺出众,深受街坊邻里的喜爱。

那个时候,家里稍微有点余钱的,都愿意用一把纯手工打造的齐家刀,来镇一镇自家的厨房。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别的地方的铁铺生意怎么样,齐遇无从知晓,但齐家铁铺绝对是门庭若市的存在。

那也是齐遇家近现代史上最辉煌的年岁。

只可惜,齐遇的太爷爷比较缺乏品牌意识,没能抓住时代的脉搏,让【齐家铁铺】成为像张小泉那样的民族品牌。

有些手艺,坚持下来,总有发光发热的时候,可像打铁这样的夕阳产业,如果非要敝帚自珍,坚持家族传承并且使用纯手工的古法打铁,根本就不会再有燃烧的机会。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市中心,街坊邻里慢慢开始有了品牌意识,逐渐用上了双喜刀、张小泉刀,金门刀,条件更好一点的人家甚至有开始用德国双立人刀具的。

街坊们以前夸齐家铁铺好手艺,这时候开始嫌弃打铁粗俗且扰民。

齐家铁铺在城里人眼中,慢慢变得格格不入,以至于门可罗雀。

曾经辉煌的齐家铁铺,在不愿与时俱进的齐遇爷爷的手里,变成年久失修的破房子。

偶尔有来打把刀或者打点别的什么工具的人,都是当年和太爷爷有交情的,想着要怀旧的老人。

齐爷爷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还要供爸爸念书,再加上那个年代赚钱不容易,爷爷一直到去世,也没能给自家已然破烂不堪的房子做一次彻底的大修整。

齐爷爷含恨而终,唯一能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把齐爸爸培养成了大学生,还分配到了市里的冶金厂上班。

在齐爷爷看来,冶金就是更高级别的打铁,也算得上子承父业,他也能有脸下去见齐家的祖宗。

然而,事与愿违,在高度机械化的冶金厂里面,想要找个抡着铁锤打铁的工作,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齐爸爸在冶金厂工作了十年,齐爷爷向街坊邻里炫耀了自己的大学生儿子十年。

但齐爸爸的脸上从来没有过一丝的笑容,以至于脸黑到连个媳妇都没有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