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殿神仙也都惶然莫名的看着天帝这般失态模样。白墨一个眼神止住了白茶同予安的动作,缓缓起身,却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便看到无尘蓦然回过头来。
那眼神里是破碎成空后的毁灭挣扎。
双手颤颤,他不记得。他怎能不记得。
他知道她在那里,他就可以这样好好过下去。他知道她不在了她怎么能不在呢他从未想过她会不在啊从未想过他连一颗珠子也留不下啊从未想过掌控一切的天帝会这样无能为力的眼见这点属于自己的不被打扰,终是消失成空。
无尘目光恍惚的扫过一殿神魔,那些近近远远的面孔,那些美好又狰狞的面孔
这一方大殿,何止千百面孔。他恍恍惚惚的看过去,每看一眼,愈痛一分。
不是心脏上的痛,不是肉身上的痛,是无孔不入的钻进他灵魂,又毁天灭地的破碎。
他看过这千百面孔,看不见他的妻。
那是他的妻,他结过两心佩的妻。
回忆就这样如雾似风,亦不知是破开了几番封印,刹那间迅猛又暴烈的冲进他脑海。
天帝的眼睛里一瞬间添上千变万化的颜色。
那一刻看到他的白墨忽然就觉出彻骨的寒冷。不是无尘,不是白染。而是他只怕此刻之后,或许是场他也无力阻止的祸乱。
谁言真谁言假
是早一日想起便少一分折磨还是晚一日知道就多一分淡漠
如今白墨才在这样的眼神里知道。是早早晚晚都如一般的凄绝。
天宫盛宴怎如离风所言,寒潭初遇又哪有他人相见更别说凡尘两世刻骨铭心和古境千年的朝夕相伴。
这风暴连续不衰的在他神魂肆虐,是啊,他记起了,他记起清微天星辰闪烁,他可爱的小妻子留在他心上的几个问题。
这世上是先有神还是先有人是凡人修炼成神,还是神明堕落为人冥冥之中,又是谁,叫人生而为人,叫神生而为神
天帝用尽全力去闭上眼。
闭上眼亦是清微天。是清微天浓黑无际,唯有他这一身金色火焰燃烧出涅槃的血和命,而他的妻,满面皆泪的告诉他。
“无尘,忘了吧,你要忘记,然后重新去活”
那是他重生之后的第一眼,这第二世生命,他们之间,也就只有那么一眼。
一眼过,他当真全数忘记,当真重新去活。
再睁开眼睛,天帝已不是天帝。
无尘走到那位满面愕然的礼官面前,指尖颤抖着拂过。那一缕用以结契的神魂飘然散去。
正如天帝的身影,在这样一场万界大典的终宴上,封妃结契的仪式上,毫无征兆的飘然散去。
徒留一殿神魔面面相觑心神震撼。
那一缕神魂散尽,无尘甚至没能留下一个眼神就这般离去。这离去是又一场不可挽回。
满座神魔有谁能知,又有谁不知
大殿之上,华服的天妃挨过这翻覆场面,在一片哗然中微微垂首,望着这一身火红衣裳,她胸前终于也滴滴答答流出血来。流在衣服上,一点也不显眼。
这场景就像有人对她说过的那样,属于你的东西,大多数时候你或许不能确定,但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心里一定会知道。
如今她知道了,是不用去思考就知道。
情灭之日,身陨之时。
他拒了她不是情灭,他娶了旁人不是情灭,他死了也不是情灭。他这样再世为神百转千回却依旧宿命般的一心一意,没有半分停留的将她弃下。这才是情灭。
大赤宫的正殿真正宽阔,她一步一步拖着身子朝殿外走,怎么也走不到头。满身的血也是不够她走到头。那血液肆意流淌出来,流过她的衣裳杳无踪影,流下她的裙摆却拖出狰狞痕迹。
她捂着胸口再也不能呼吸,可她还是想走出去。
严曼儿落下泪来,谁来帮她走出去。
这里尽是诡异气氛和冷漠神仙,她终是走不出去。
锦绣华服层层叠叠将她包裹住,拖拽住,再压垮下来。
走不出去了。
她绝了念想就这样倒下来,跌进一个怀抱里。
那怀抱并不温暖,并不有力。急促且生硬。
双睫缓慢扇动,她看到那是白墨的眼睛。
他接住了她,于是他的淡银色长袍顷刻间就染上了血,脏污起来。
白墨望着她这一身透体而出的血,生硬的环住她倒下来的身体,目光急促扫过,又颤着声音问出来一句。
“疼吗”
疼啊。
怎么不疼啊。
严曼儿咬着苍白的唇,忽然就在白墨这道目光里爆发出无穷的委屈。
“疼。”
这是她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字,一句话,一段情。然后就闭上眼睛。
“曼儿”
他声音没有力道,急匆匆落在她耳边,元神寂灭的一瞬,她想到,她爱了一生的那个男人,从来也没有这样叫过她。
一个神仙的死亡,需要多久
白墨缓缓闭上眼睛,将她收紧在怀里。直到她苍白如纸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
“疼是要你知道教训。可你总也学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