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岭大集远比他想象中的要远得多,早知道这么远他死活也不来了。
走了一个多小时,他觉得脚后跟磨得疼,塑料凉鞋带子也断了,每走一步就硌一下脚,问问父亲还有多远,父亲说远着呢,还没走一半的路。
休息了一会儿,接着赶路,不时碰到去赶集的人,或挑担或推车,大多是售卖鸡蛋和蔬菜的,因为早一点去能占一个好一点的位置。
小哥问父亲这车东瓜有多重,怕有一千斤吧,
“我胳膊都酸死了”。
父亲说你是心里没点数啊,要有一千斤倒好了,至少能多卖点钱,实际上也就三百来斤吧。
小哥算了算,这车瓜能卖到十块多钱,
十多块钱是多少呢?
听说小志他叔在城里当工人一个月是三十块五毛,那这十块就也不算少了,
但不是每天都能有十块的进帐啊,这不是收了一大年的才卖这么点钱吗?
巴不得这车瓜能再重一点。
小哥刚觉得这种瓜还是不划算,又一想,还留下一部分自己吃呢,又觉得还得种。
走着走着,脚底板开始发麻,热辣辣的不太敢用力,脚步也慢了些,
稍慢点,父亲就在前面开始喊了,不得不一瘸一拐地跟上去。
事情总是不由人想象,你越害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吱吱作响的板车在途中一个轮子被扎瘪气了,重量歪向一边,小哥不得不用手在轻的一边用力扶着,可途中还是翻了一次车,
侧翻的板车让小哥急得想哭,恨不能扔了这些破瓜不卖了空车回家。
父亲镇定地说有办法的,找两个赶集的路人帮忙把车子扶正了,
这一路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小哥脱下了鞋子光着脚板跑完后面的路。
到了大集时天刚蒙蒙亮,隐隐地有人影晃动,看不清脸,询价地菜贩子居多,出的价钱都很低。
父亲一眼就能辨别出哪些是菜贩子哪些是单位食堂的人哪些是零散的家庭买主,所以回答的价钱也是不同。
小哥听父亲对一个人出了个五分的高价,怀疑他是不是一大早还没清醒过来,
父亲意味深长地说这人一看就是个菜贩子,成心不想卖给他才出那么高的价钱的。
“那您老要卖给哪些人呢?”小哥问
“当然是那些单位食堂的采买最好啰”父亲点着了一支烟“出的价比菜贩子高,而且能一次买走,不耽误回去干活,运气好的话还能拉上关系,以后有什么菜直接送到他单位上。”
小哥一直盼着能有个食堂的大师傅模样的人出现在眼前,凡是从眼前过的长得富态一点的人,小哥都要多看两眼。
肚子开始咕咕叫了,飘过来油炸和葱花的香昧,
他挪了挪脚,脚后跟起了泡,钻心的疼,显然是磨破了。他吸了吸鼻子,更饿了。
父亲看出来他的心思,给他五角钱去吃一碗馄饨,馄饨二角,还剩三角他买了三个面窝花了一角五,自己吃了一个给父亲留了二个,又用剩下的钱买了一碗豆花给父亲,最后还剩下五分放到了裤兜里。
小哥一直站在板车旁,看着集市上人来人往谈斤论价,觉得头晕脑胀,困得站不住了,靠着车把手就开始打盹。
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他,原来是同班女同学,也是跟着大人来的,小哥十分高兴,觉得分外亲切。
原来同学是随母亲来卖鸡蛋的,鸡蛋好卖,也轻,用个蓝子提着就行了,摆在地上一会儿就有人买走了,现在正准备回家,
父亲的东瓜车又占地又笨重,累死人,真是应该多养鸡少种菜。
同学说完话走了,小哥又开始打盹,
半梦半醒时又听见旁边有人说“这个小伢是葛麻呀,站着都能睡得着”。
葛麻是奶奶最爱听的戏里的一个人物,一个员外家的家奴,在戏里故意靠墙站着打瞌睡,是一个喜剧角色。
听到路人的话,小哥噗的一声笑醒了。
这时候看见父亲跟人在比划着讲价钱,最后应该是谈妥了,父亲朝他挥了挥手,叫他说东瓜有人买了,送到一个单位的食堂去。
小哥高兴起来竟忘了脚上的疼痛,在后面起劲地推着。不是所有的单位都近,走了两条街才到,小哥脚上的泡都磨破了,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下来
。东瓜车搬空了,他一屁股坐在到车上,一头倒下。
等父亲结算完钱出来,小哥已经在板车上睡着了,
父亲把他拉回了家已经十二点多,正好赶上中午饭,
当他揉着惺忪的睡眼问父亲最后几分卖的,父亲说二分五,总共卖了八块二角五,过早花了五角,剩下七块多,小哥说我这儿还有五分呢,
父亲说给你吧,跟着起了个大早不容易,
小哥翘起脚,两个大大的血泡已经破了一个,露出红赤赤的肉,父亲没说话,咳了一声,伸出自已一双满是布满老茧和伤疤关节变形的手,小哥连忙将脚收了回去,不敢吭声。
卖了一回东瓜,小哥老实多了,跟父亲顶嘴也少了,把自已关在房里的时候多了,他甚至跟我说一定要读书考出去,千万不能在家种田。
看来父亲这么多年的打骂,都顶不上去卖这一回东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