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地上的铺盖已经收拾好床上也只剩下她一个人。
田雨跟年纪最小的郝红梅拎着水桶进门,手上还拿着抹布。
因为桥被冲垮了今天的公社的知青欢迎仪式也得往后挪。
十几个年轻的姑娘小伙子都是勤快人深觉自己不能干坐着等饭吃,积极给自己找活干。
男知青门主动请缨去生产队挑淤泥,女孩子们则去找大队要杨树洼孤寡老人的名单,把自己带来的瓜子、糖果以及点心分了每家每户都送点儿。
田雨跟郝红梅去胡奶奶家时老太太死活不肯收,最后还是她俩坚持帮忙收拾屋子帮忙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田雨愁眉苦脸:“其实她家挺干净的。”
胡老太儿子儿媳妇没熬过饥荒年孙子孙媳妇出去逃荒就没回来了身边就一个小重孙女秀秀。
大队照顾这老的老小的每年都给救济粮。但祖孙俩都勤快的很,重活干不了杂活从不推,家里跟自留地打理的一点儿都不差。
田雨叹气:“我本来想帮忙浇菜的可这才刚下过雨。水还没退呢。”
余秋被她惋惜的语气逗笑了:“下过雨不好吗?挑水浇菜累死人了。你又不能天天帮她浇。”
田雨不服气:“为什么不能?我想好了我就留在杨树湾插队我要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为贫下中农做好事。”
郝红梅招呼余秋:“快吃饭吧,大队给我们送了米,我们煮了山芋稀饭可甜了。”
田雨划了下她的脸:“羞不羞?明明是秀秀过来点的火。”
她叹了口气,“主席说的没错,我们就是死读书的呆子,有米有柴火,居然都不会做饭。我们要跟贫下中农学的太多了。”
余秋但笑不语。
她掀开锅盖,惊讶的发现稀饭上还卧了个鸡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年代的鸡蛋可以当成钱钞用的。昨晚上那位桂枝的丈夫还说要拿鸡蛋给胡奶奶当报酬。
“就是她丈夫送来的。”田雨犯愁,“我们也不想收的,我们知青为贫下中农做事理所当然。可是他不肯收回头,最后我们只好留下一个。”
好歹这也算是贫下中农对他们知青的肯定。
秀秀从门外探头进来,手上端着碗酱豆子:“姐姐,我老太说给你配粥吃。”
余秋赶紧拉住她,示意她吃蛋:“我不吃蛋,白放着坏了。”
这还真不是余秋推辞,她的确不爱吃鸡蛋。
江州有传统,生孩子要给接生的人送鸡蛋。他们产科一年到头卤蛋、红鸡蛋、鸡蛋干还有新鲜鸡蛋不断,就连实习同学都经常拎着鸡蛋回宿舍煮泡面吃。
秀秀死活不肯,直到余秋板下脸,表示她不吃鸡蛋,自己就不收酱豆子,小姑娘才小心翼翼地吃掉了鸡蛋黄。
余秋看目标达成一半便也不再纠结。
她吃过早饭,洗完碗筷,转过头看秀秀还在门口,不由得挑了下眉毛:“怎么了,秀秀,有事吗?”
小姑娘扭扭捏捏:“那个,姐姐,我老太想问问,饿老生真的这样接生就好吗?”
余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赶紧朝门外望去。
正坐在门口搓草绳的胡奶奶赶紧往回缩眼神。
余秋放下手里头的抹布,立刻走出门去。
她走到老人面前蹲下,认认真真道:“臀位足先露最好是开刀,那样比较安全。实在没办法时,就将脚先推回去,堵住胎臀,等到宮口开全,预防脐带掉下来。如果是头位手先露,同样开刀是最佳选择,实在不行就做内倒转术,但是风险很大。”
胡奶奶也不知道究竟听懂没有,只点点头,自言自语一般:“还是你们有学问的娃娃强,懂得多。我要早点儿会这些,也能多接生几个全手全脚的娃娃咯。”
余秋微怔,看着满脸怅然若失的老人有些不知所措。
昨晚她是厌烦这接生婆的,甚至借口为了卫生需求,产房不能多待人,将接生婆赶出了门外。
她觉得这人不懂装懂胡说八道实在烦人。
这是对产妇以及孩子极大的不负责任。
可是现在细想想,胡奶奶不知道要如何正确地处理手足先露的产妇,也仅仅是因为没人教过她。
这个时代以及更久之前的农村女性获得知识的途径极为有限,她们没有学上,她们只能靠师傅手把手带。
接生婆不是存心捣乱,她只是认为那才是最好的选择。正像她说的那样,总要想办法处理,不能干看着让大人孩子都活活熬死。
余秋清了清嗓子:“奶奶您以后也可以这样给人接生。”
她有些后悔,昨晚不应该赶走老人。说不定接生经验丰富的老人看了一遍之后,再碰上类似的病例,就会依葫芦画瓢了。
胡奶奶笑了笑,摇摇头:“不接生咯,我那一套早就过时了。”
她低下头,继续搓草绳。阳光落在她的白发上,似乎想要跟着她,然而太阳越升越高,她终于还是被留在了阴影中。
余秋张张嘴巴,想要告诉老人,她的导师当初下乡时,也曾经向经验丰富的接生婆请教过。
远远的响起哨子声,胡杨大声喊人:“快快,大家到祠堂集合,欢迎知青。”
原来公社的大会堂叫这场暴风雨淹了,公社革委会决定直接在杨树湾的祠堂里头欢迎下乡知青。
乡间文娱活动匮乏,因为没通电,连大广播都没得听。
胡奶奶立刻来了精神,站起身跟着去凑热闹。
杨树湾小学只有一到三年级,少先队员们个个都系着鲜艳的红领巾,站在祠堂门口大声唱着:“同志们,你们好啊,你们辛苦了。”
奶声奶气的嗓门配上一张张严肃的萝莉正太脸,看得余秋忍俊不禁。
公社革委会主任是位年过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走路的时候,一条腿直挺挺的。
余秋瞥过一眼,估计这人是腿受过伤。
田雨悄悄跟她咬耳朵,小声道:“这是战斗英雄,当年打过日本鬼子,抗美援朝还打过美国鬼子的。”
余秋肃然起敬,老革命居然还在公社当基层干部,实在高风亮节。
发了洪水,公社的欢迎仪式只能一切从简。革委会的刘主任承诺等到双抢过后,一定会好好庆祝一番。
台下的观众拼命鼓掌,余秋混在知青队伍当中也跟着随大流拍手。
出乎她意料,杨树湾的祠堂居然没有被破坏掉,祖宗牌位之类的保存的好好的,屋子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田雨是个包打听,已经偷偷跟余秋咬耳朵:“他们没革掉。”
大概是因为天高皇帝远,杨树湾到革命开始时村里头才有小学,而且只办到三年级,革命储备力量实在有限。外头的革命干将们又被大山大河隔着,没能将革命的火焰充分燃烧进来,于是才有了这条漏网之鱼。
后来大队开会觉得大队支部太打谷场又不遮风挡雨,索性将祠堂当成了村里头的大会堂。
田雨虽然觉得祠堂不好,但她认为要文斗不要武斗,缺了点儿革命的火星。
余秋心道留点儿东西吧,砸了又建不起来新的,白糟蹋东西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