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活八不活,娘,她这可都八个多月了,她要是真死了,那她肚子里的小孩”
“蠢货,啥小孩,你听说过死人还能生小孩的?”
“那不是医生说,胎心正常,可以送到城里医院开刀抱出来
“你有钱给她祸祸?她要是死了,小孩生出来你替她养?”
“也是,咱家哪来那个闲钱呀。不过娘,这事情可不用不用发个电报叫三哥回来一趟?”
“你三哥在沪城呢,那么老远,他刚去上大学,你让他回来又能干啥,嗯,能干啥?她这不是还没死呢吗。”
“那三哥回来,万一要埋怨你呢?”
“他埋怨我啥?我为了谁呀,我又没叫他媳妇去跳井,谁知道她就跳井了?矫情的。你这个死丫头也是,咋我走了你又跟她吵吵,你可记着了,她要是死了,不论谁问,你就说她自己不知为啥就跳井了的,就说你一眼没看着,你不知道,可千万别承认跟她吵架的事儿,记住了没?”
“记住了,娘我知道,这还用你说。”
这娘俩的声音不大,可也不就在病房里这么叽里呱啦,大约真当她是死的。
病床上的江满其实已经醒了,醒来后却没有睁眼,仍旧静静躺着。她试着动了动手指,觉得浑身都有些僵硬。
如果可以的话,她其实更想继续装死,压根就不愿意醒过来。
她来的时候,原主也还在,她跟这身体的原主算是在这身体里共存了两天,也是原主深度昏迷的两天。这种共存真的很奇特,像两个人又像一个人,意识几乎毫无障碍地交流融合,在这两天里,江满已经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穿越没有平白来的,这个原主,是她的前世。现在是1978年。
原主本名叫江小满,大约小满节气出生的,户口本上名字跟她一样,就写的江满。眼下这初夏时节,原主应该刚满二十二岁,已婚,怀孕八个月。
原主的丈夫姚志华,比她大了五岁,高中生,大革命开始后高中停课,回乡务农,后来又去了村里小学当老师。去年,77年年底恢复高考,姚志华祖坟冒青烟,考上了,成了村里乃至全镇第一个正儿八经的本科大学生。
原主和姚志华是时下农村最普通的那种婚姻,媒人介绍,门当户对,都是根正苗红的贫农成分,相亲见个面,人物相貌也合适,就成了,两年前结的婚。
结果,也就是去年年底,姚志华参加高考的时候,原主发现怀孕了。
78年春节一过,姚志华拎起行囊去了沪城上大学,怀孕的小媳妇就留在了家里。
儿子考上大学,老姚家自然光耀门楣,公婆这时候再看江满这个儿媳妇,眼神便不太一样了,说不嫌弃那是不可能的。
本来嘛,乡下人没见识,姚志华考上大学,一家大子都觉得扬眉吐气。尤其姚老太太,总觉得儿子考上了大学,镇上那公社书记都亲自上门来看望的,听说还是全县的第一名,公社书记亲口说的。那搁在姚老太心里,姚志华就是状元及第,要加官进爵,人中龙凤,搁在过去,家里要使唤丫鬟子,要娶皇帝家公主的。
不说过去,就说现在吧,姚志华摇身一变,从一个农村泥腿子,变成了居民户口公家人,吃的是国库粮,端的是铁饭碗,身份立马不一样了。江满这么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村妇,这里头的差距还用说吗。
这年头户口管得又严,将来姚志华就算把原主带进城,也很难落户,农转非难之又难。农村户口还是居民户口,在这年代是天差地别的分界线。
于是在公婆乃至姚家一大家子人看来,江小满这个农村媳妇就拖了姚志华的后腿,硬把一个国家大学生的一条后腿给拖进了泥土沟里,不光拖后腿,下一代户口随母亲,连带着生的孩子也只能是农村户口。
这是拖后腿拖三代呀,明明跳出农门,就这么又给拖回来了。
这些话,姚家人明里暗里没少嘀咕,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个大学生,光宗耀祖,当然想让他有更好的前程。要依着姚老太,立马就该离婚的。
在姚志华跟前嘀咕多了,姚志华烦躁地顶了他娘一句:“有完没完,她怀着孕呢!”
姚老太嘴巴闭上了。
送姚志华上了开学报到的火车,一回头,姚老太就琢磨,这小崽子,怀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于是回到家里,便处处看这个儿媳妇不顺眼,处处找茬儿,整天骂骂咧咧的,鸡蛋里挑骨头。春耕春种打发她去生产队上工,挑水翻土挑大粪,队长照顾分配个轻松的活儿,姚老太还不乐意了。在家里做饭喂猪洗衣服,干活往前,吃饭靠后,半点也没把她当个孕妇看待,小媳妇一旦表现出什么不情愿,一大家子都要骂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