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军将士成千上万,声透山岳,气震霄汉一侧,此时乌泱泱地涌上山头,如同黑云压境,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三军之前,一身金甲红帔的将帅横剑立马,面色冷峻,默然不语。
萧让冷眼看了许久,终是冲顾熙言缓缓伸手,音色低沉,“熙儿,过来。”
顾熙言看向骏马上的高大男人,不住地摇头,泪眼婆娑道,“他快要撑不住了萧让,你留他一命好不好?”
身后战袍随风翻卷,萧让漠然闭眼,再睁开的时候,一双深邃的眼眸里深若寒潭。
他微微一抬手,三军霎时肃静,“取本候的玄铁大弓来。”
“不要”顾熙言哭得撕心裂肺,张开手臂挡在韩烨身前。“萧让,我求求你”
上一世,韩烨便是被萧让一箭射穿,身葬此地。
他说,那滔滔江水冰冷刺骨至极,他说,那江中鱼虾分食了他的骨肉躯骸如今,叫她亲眼看着前世的悲剧在他身上再次重演,她又怎能忍心!
三军将士素来听闻平阳侯天纵英武,一把承影宝剑、一张玄铁神弓使得出神入化,无人可敌,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那玄铁大弓自身重量极沉,就算数位壮汉气力都难以拉开。
只见萧让一手握弓,一手拉箭,手臂肌肉贲张到极限,几欲撑破铠甲而出。
一旁的淮南王担忧道,“你右臂还带着伤,怎能使得玄铁神弓!”
萧让一张俊脸上阴兀凌冽,勾了薄唇道,“今日不请出此弓,只怕韩世子不知何为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
既然上一世韩烨死于夷山,这一世,他便在此地成全了结了他!
众将闻言,虽不知其中深意,却也士气高涨,大喊剿灭叛军之语。
那厢,韩烨身边的三名将士见萧让杀心已定,皆纷纷舍身护主围挡在韩烨身前。
萧让目如鹰隼,伸臂拉了一个满弓,垂眸看向顾熙言,冷然道,“熙儿,让开。”
顾熙言正泣不成声,见他一身杀气的模样,更是死都不肯挪动一分一毫,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候,不料顾熙言背后一阵大力袭来,韩烨竟是一把将她推离了开来。
只见顾熙言刚刚挪开,萧让便举起右臂一个拨弓,那箭矢疾射而出,破风而去,直直插入韩烨左胸之上。
鲜血从箭矢处潺潺流出,浸红了他身下的一片草地,顾熙言肝肠寸断,如同万箭穿心,豆大的泪珠儿连线一般滚落脸颊。她呆了片刻,忙飞身上前,两手捂着从伤口处冒出的鲜血。
胸口钻心剧痛袭来,眼前的黑暗几欲吞噬一切。韩烨眉头紧皱,喘了几口气,才有气无力地开口道,“天不遂人愿,这辈子,我又一次错过了你。”
顾熙言满面泪痕,不住地摇头,“你别说话,留着力气好不好。”
韩烨握住她的手,微微扯了个笑容,“怪我过于强求你恨我,憎我都好。”
“只要这一世你能喜乐安稳,我也算死得其所。”
他胸口不断涌出潺潺鲜血,染红了顾熙言的双手,她全身发抖地哭喊道,“不会,你不会死,等熬过了今日”
“熬不过了。”韩烨断断续续道,“再世为人,从江淮到夷山,度过重山万水玄哥相求的,不过是一个你而已奈何,终究是求而不得。”
“顾熙言,”韩烨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声音低哑微弱,“永生永世,不再相见。”
顾熙言听了这话,背后一阵寒意蔓延开来,还未来得及反应,韩烨竟是拼尽全身力气,一把将顾熙言往萧让的方向推去,然后纵身一跃,跳下了山头。
“韩烨”
此地山脉连绵不断,群山之间有江河溪流奔泻。夷山之下,有江水名曰济水,日夜奔腾不息,滔滔不绝。
顾熙言趴在悬崖边,脑海中混沌一片,如被人摘胆剜心,几欲痛入骨髓。
悬崖之下,那坠落山涧的身影越来越渐渐成了一个黑点,落在呼啸的江流里,只溅起一朵小小水花。
悬崖下的滔滔江水生生不息,终究是挟裹着他而去了。
天道不测,造化弄人。他重活一世,兜兜转转,却依然命葬于此。
上一世,他们无缘相见、相知,这一世,她心中早早有了萧让,他们依旧没有情分相守、相恋。
他说,“熙儿不许哭。若是乖乖喝了药,我的蜜饯便天天都送给你吃。”
他说,“整整六十四担聘礼只因他一句话便化为了泡影,我只叹自己可笑、可怜。”
他说,“一朝重生,我不愿再尝爱而不得的滋味,再不会将你拱手让人。”
他说,“这一世,我实在不想与你泾渭分明,哪怕是口头上亲近些,也是极好的。”
他说,“上一世,我最后悔的事,便是没能把你从萧让的手里抢过来。我眼睁睁地看你受尽折磨,惨死刀下,最终孤眠于一座香坟这种事情,输一次就够了。”
他说,“大丈夫生居天地间!我有经世之才,一朝为社稷之臣,也想匡扶明主,立功建业,伸张大义于天下!哪怕是腐草之萤光,也愿凭一己之力照亮这万古长夜,至死方休!”
他说,“上一世我错了,这一世,我不能再错下去。就算是五雷轰顶,不得善终,我也不会再放手。”
他说,“是玄哥对不住你。”
那年扶荔山上,花开灿若瑶华,有桐花万里,杏林千丈。
漫天花海之中,恍然有一清隽少年郎含笑对她道,“我叫韩烨,字玄明。”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不更了哦,桃子写完这章有点难受。改天再加更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