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景阳宫
尚文诏与唐姀被囚在一处,左右是同病相怜,又闲来无事,两个闲不住的家伙便日日投壶品茗、斗嘴嬉闹,夜描朱墙琉璃瓦,昼赏雀儿衔枯枝,融冰化雪研水墨,作上一二打油诗,今朝议论天下间的种种趣闻妙事,明日逗弄猫儿房逃出的成群小狸奴,不时找唐铮遣来照料他二人饮食的宫人们调侃几句,虽被严格限制了行动范围,又无许多项目供二人消遣取乐,可二人被软禁的日子照旧是优哉游哉,颇为闲适自在。
夕阳斜照,北斗孤悬,谯楼更鼓连鸣四响,时间转眼便到了正月初七。
尚文诏听到更鼓,随手捡起袄服往身上一罩,闭住屋门上严冬时节用来挡风的棉门帘,径往暖阁而去。
照料尚文诏与唐姀的宫人们,每日只在三餐时间短暂停留,在尚文诏与唐姀用餐期间做些诸如清扫之类的杂务活计,其他时间则像避瘟似的一概不往这阴森森的侧殿来。
尚文诏与唐姀所处的四方墙内暖阁、灶台、水井、浴堂、后舍净房、茅厕一应俱全,四方墙外则临时搭建了一人高、长宽约莫三人合抱的小戍楼,供看守他二人的皇城御卫们轮换歇息时挡风保暖用。这些隶属于羽林卫的大汉将军们被主官唐铮要求昼夜不休,一日三班轮换着上岗。
从初一起,因身上无钱而不能行贿赂,尚文诏试遍了贿赂以外的各种法子与值守的同僚闲聊搭关系,可卫士们给予他的回应除了沉默便只有沉默。也正因此,宦官、女官们不在时,添炭生火、打井烧水等的杂活全得由尚文诏来做,毕竟唐姀小姐乃是尚文诏顶头上司的掌上明作,他可不敢把唐姀当作丫鬟一般使唤。
禁城的地炕保暖机构埋在地下,火膛设在室外,火膛连接埋在砖石夹层下的火道与主烟道,烟道则又通往小烟道和排烟孔。添火加温时,只需将备好的木炭置入火膛中,柴炭便由高往低进入火道燃烧发热,给室内加温,而室内既无浓烟又无明火,可谓方便又安全。
尚文诏添罢柴炭,正待回房歇息,却见唐姀正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
“娘诶!”尚文诏呼出一团暖烟,搓着发红的指尖笑道:
“这大黑夜的,小姐可是想将我吓死?”
禁城中萧索无声,深邃幽暗的夜空中,重重暮云渐次褪去,皓月当空,一轮皎白月光蓦的洒下,清辉莹莹,如璧似玉,唐姀轻咬唇瓣,攥紧藏在棉袖中的手指,她瞳里星光璀璨,与月色氤氲交辉,一时间粲焕绚烂,夺人眼目。
“小姐?”尚文诏见唐姀不发一语,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走近唐姀闺房,微微弓腰伸臂,比出请的姿势,柔声劝道:“小姐,天冷,回房歇息吧。”
肆虐许久的烈风收起了神通,蓦的,一片银霜翩跹而下,落在唐姀随性梳结而成但又不失精致的坠马髻上,消融在轻柔的青丝之间,唐姀捕捉到了那一丝几不可感知的凉意,她抬头一望,漫天白絮绒花正在无声飘零散落。
雪为肌骨月为神,尚文诏收手站直,扬首观望,亦被眼前的清夜绝景所吸引,他背负双手,随唐姀一道静静地伫立在漫天飞絮之中。
“老实答我”唐姀的嗓音柔和而婉约,气息却散乱不凝,她望着冷月失神问道:“大兄要杀你,是真是假?”
尚文诏翘首无言。
“爹爹,大兄,七叔,还有你,贤弟。”唐姀一字一顿,“你们何必把许多事情变得那么复杂?”
沉默了良久,尚文诏自嘲道:“哈哈,身不由己。”
“贤弟,你可是第一个敢同我亲近的人,也是第一个为了我不要命的人呢。”唐姀的声音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