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杨祈。
杨祈他生来注定拥抱不幸。要么混沌一生,无力凋零,要么踏过血泪破茧成蝶。
祈,他的名字,是他的君父随口赐下是为恶毒地看着他们母子二人似蝼蚁般挣扎仰他鼻息,求他饶恕。然而,这个孩子,他却是以另一种方式践行了他的名字。
若干年后,且看谁求谁呢。
这母子二人许多年后做了几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见多识广如程知也不免讶然。
属于杨祈的时代,不是在某一日改天换日突然就降临的。他来得悄无声息,待世人反应过来却已理所当然。
当日杨端身死,各方涌动,暴乱一触即发。先太子之子、皇孙杨祫,在重臣拥护下,站出来震慑各方,宣告对大越皇位的所有权。接下来,乱局并未就此平息。紧随其后的就是震惊世人的成氏谋逆叛乱。再之后,东厂之主原朝以绝对强悍、冠绝于世的个人实力拔除乱源,扫除一切不和谐的存在,决定新帝,恢复朝纲。
这一过程中,原朝展露出来的准大宗师实力太过惊骇,后续清扫乱党的株连之广、手段之绝更是吓死个人,堪称魔王现世。以前的行径相较起来,那都是小巫见大巫,没得比了。
于是,朝野上下,一众人等个个战战兢兢,老老实实,龟缩了好几年。
在这等积威下,他们楞生生地看着原朝甩手、发疯、消失,等到试探性地想动作的时候,御座上的皇帝早已换了一副面孔,变得异常难缠。
杨祈以帝王之姿收服他的臣子之后,他做的第一宗事情,就是追尊他的伯父、先太子杨竚为皇帝。
第二宗事情,是加尊他的堂兄、不曾完成继位大典的皇孙杨祫为皇帝。
这操作,直把一干朝臣惊得目瞪口呆。
第一封旨意下来,先帝杨端当初发起的夺嫡之变,与其后二十年的高压正名,就都成了个笑话。
而第二封旨意一出,更是乱来。先太子杨竚为皇帝,杨端按礼法还能沾个兄终弟及。可若皇孙杨祫再为皇帝,父死子继,还有先帝什么事儿。
新帝以先帝第四子的身份承继大统,他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古往今来的正常皇帝,都似先帝那般,一直会强调大位得来的合法性,哪会有这样荒唐妄为的。
如果说,那时点杨祈的心思还不分明,再结合后面几件事,就意图昭彰了。
譬如,杨祈派人闯入皇陵,掘了杨端的墓,盗走杨端的尸骨,对外宣称成氏余孽,作势搜捕了一段时间后不了了之。
可天知道,成氏哪还有漏网之鱼,早被原朝灭绝的连渣渣都不剩了。
譬如,杨祈只娶了一位皇后,其母郑琬却是纳了许多男子在侧。有大臣围追堵截进谏,逼杨祈选妃,他反手下旨召那人儿子进宫献给母亲。
于是,杨祈一朝出现了“皇帝守贞节、太后开后宫”的史料奇观。
再譬如,杨祈下令,把他的嫡长子、也是他册立的皇太子过继给堂兄杨祫。他下诏书,内称杨祫为皇兄。
再再譬如,杨祈又下令,把他最喜欢的小儿子封王,过继给崔氏嫡子崔聿。
彼时的杨祈已经完全有了任性的资本,朝中文武只能一边风中凌乱,一边感慨天道好轮回。
程知不得不说,这一系列报复方式真是清新脱俗。杨端想要的、在意的,通通被杨祈这个从未当作儿子看过的儿子给毁了个干干净净。
再提一宗郑琬干的事情。
她给了郑家一个空头爵位,就把其父郑克宏赶去给崔氏上下守坟了。
你想要功名利禄,想要郑家显赫,可以,我愿意为父尽孝。我郑琬如今登上权力的顶峰,我就是郑家的显赫,我也能赐给郑家功名利禄。只是,你作为崔氏女婿,辜负了崔氏的恩义,我作为崔氏外孙,也要你用余生去赎罪。
所以啊,晓得有这些骚操作,程知早就想见识见识这对神奇母子了。
之前没机会,原朝的掌控范围内不好硬来,现在既能名正言顺地在宫内行走,那便正好借机去看一眼。程知也想亲眼见见,这对母子是如何躲过杨端恶意,避开这回挖坟掘尸事件的。
东厂不同于锦衣卫,后宫内廷亦负有守备之责。宫内任意一处地方,如今身为东厂顾大人的程知都该烂熟于心。
七弯八拐,程知循着记忆,到了地方。
还没靠近,见着巍颤颤大开的宫门,听着里头依稀传来的点点声响,程知耳尖微动,便是知道自个儿来迟了。
皇帝的动作可真叫一个快。不过好在这时机还算比较巧的,虽然没有赶到皇帝动作前,也没能目睹全程,但至少能见到个尾巴。
脚下未停,眼角余光扫过,瞧见面前门墙斑驳,踏进院内,再瞧四周约莫好些日子未有洒扫,程知眉梢一挑,这地方确实落魄萧瑟,很有几分艰苦挣扎却敌不过现实的样子。
声音还不在这,宫门大开,房门也大开,程知皱了皱眉,继续往屋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