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割不尽仇人头(1 / 2)血雨迷蒙首页

喝不尽的杯中酒,唱不尽的离别歌。

放不下的手中剑,杀不尽的仇人头。

深秋,黄昏。

西风漫卷,衰草枯杨。

门外杳无人迹。

屋内一灯如豆。

老金头正靠在门后的火炉边,默默的搓着双手。

这是一双苍老的手。

指节粗大,指甲污黄,皱皱巴巴的皮肤就蜷缩着包裹在僵硬的掌骨和指骨上,根根血管就像枯树的老根,在褶皱的皮肤下肆意的穿行着。

一个人若是有这样苍老的一双手,那么他的年龄便绝不会太年轻。

老金头当然也已不再年轻。

他的须发早已花白,他的眼窝也早已凹陷。就连镶嵌在眼窝中的昏黄眼珠,也早已蒙上了一层白翳。

这里本是酒楼,但他却并没有在喝酒。

喝酒当然是一件惬意的事,但想要享受到这份惬意,总是要付出些什么。

要付出的当然就是银子。

老金头有很多东西,有一头花白油腻的头发,有半嘴还未脱落的牙齿,有数不清的长短皱纹,还有二十三处深浅不一的老人斑。

这些东西已绝不算少,但却偏偏就是没有银子。

老金头虽然没有银子,但仇六却偏偏就有银子。

不光有,而且还不少。

仇六就坐在老金头对面的桌子旁,桌子上摆满了酒菜。

酒菜可真不少。

锅烧羊肉、小米炖辽参、土豆焖鲍鱼、山西过油肉、牛肉窝窝头、红枣蒸黄米,还有最有名的酱梅肉荷叶饼。

更重要的是还有酒。

――四十年的竹叶青。

这是全涂水最有名的一家酒楼,桌子上摆放着的也是这酒楼里最有名的菜式。

美酒佳肴就摆在他的面前,但他却动也没有动。就连茶水都没有喝一口,只是在慢慢地啃着块干硬如石头的硬馍。

他的人也像极了手中的这块硬馍,又干,又冷,又硬!

他吃的很慢。

老金头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啃着这块硬馍,老金头准备离开的时候,他还依旧在啃着这块硬馍。

在他吃馍的时候,头上的帽子便随着他啃咬的动作,不住的晃动着。

一顶棉帽。

“隆冬到,戴棉帽。

花花哨哨,数童帽。

南北汉子毛巾包。”

这本是山西地区广为流传的一首童谣,就连三岁的孩童,也会咿呀的嘟囔几句。

此时不过是深秋,天虽已冷,但也绝不至于带一顶厚厚的棉帽。

更何况这店里早已生起了暖炉,炽热的暖炉正摆在仇六的身后。

炉火温暖,烤得屋内的客人都有些慵懒。

仇六身上早已有汗水淌下,原本裹在身上的棉袍也早已解开丢到一边。

但这厚重的棉帽却依旧留在他的头上。

硬馍已被他啃光。

老金头也已经起身离开。

桌上的菜肴已经变冷,温好的酒也已经放凉。

但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再一次伸手入怀,掏出随身携带的硬馍。

仇六是个很谨慎的人,他不希望别人发现他被毒死在酒楼上。

他自己已经算过,江湖上想要杀他的人最少也有七百八十六个,但他到现在还活着。

黄昏,黄昏前。

街上人正多,忽然一匹快马疾驰而过,撞倒了提着夜香的小厮,也吓坏了背着妓女的乌龟。

更别提那一片狼藉的摊位和洒落一地的青菜萝卜。

马上的人腰悬长刀,精悍矫健,待到骏马驰过酒楼门口,便忽的从马上跃起,凌空翻身,箭一般的蹿入屋内。

酒楼里一阵骚动,但仇六却没有动。

来人已经看见了仇六,也看见了仇六头上的棉帽。

仇六本就背门而坐,此刻自然也背对着来人。

来人却没有招呼仇六,反而缓缓的迈步,走到了仇六的面前。

仇六抬头。

就在仇六抬头的一瞬间,那人全身的肌肉却好似已经僵硬,脸色也已经完全变得苍白。

那人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喃喃道:“是你?”

仇六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那人面色一凛,右手一翻,三尺长刀已经出鞘。

仇六依旧坐在那,既不说话,也不动。

刀锋一转,刀光闪过。

滴滴鲜血从刀锋流下,鲜血殷红,有如凤凰泣泪。

仇六还依旧坐在那。

但面前的桌上却已经多了一样东西。

一只左手。

鲜血淋漓,淋漓的鲜血从断腕流出,沾满了来人的衣衫。

那人苍白的脸上冷汗雨点般滚落,声音也已嘶哑:“这够不够?”

仇六依旧没有说话,也依旧没有动。

那人猛一咬牙,刀光又起。

他的左臂也已摆在了桌面上,他竟一刀斩下了自己的左臂:

“这够不够。”

仇六抬头:“你既然认得我,那你就应该认得我的规矩。”

那人的面容已因痛苦而扭曲变形:“喝不尽的杯中酒,斩不尽的仇人头。”

仇六的名字当然就叫仇人头。

仇人头冷笑:“我既然叫仇人头,那我所要的,自然也是人头。”

那人的面色忽然从苍白变得蜡黄,又从蜡黄变成了一种死寂的灰白色。

门外忽然传来几声犬吠,犬吠狺狺,传遍了整条街道。

黄昏,正是黄昏。

一个瘦小枯干的身影匆匆而入,完全没有注意到蜷缩在门后的老金头。

但老金头却已经看见了他。

这人长的实在是丑陋,即便已是暮年的老金头,也绝对比他好看的多。

――他出现,是个驼子。他走路,是个瘸子,他看人,是个独眼龙,跟他讲话,他却又是个聋子。

世间怎会有如此丑陋可怖的人。

看见他走入,原本就已快没有客人的酒楼,就连老板和小二也都已吓跑了出去。

――若不是因为他的走入,老金头又怎会舍得离开这温暖的酒楼,回到那潮湿冰冷的破窑。

这驼子一瘸一拐的缓缓走入,又缓缓的走到仇人头的对面。

他抬头,独眼正对仇人头:“不错,是你。”

仇人头依旧既不说话,也不动,只是啃着那块冰冷的硬馍。

于是那驼子便也不再说话,却伸手抓起了桌上的酒菜。

仇人头抬眼,紧盯着对面的驼子。

驼子冷笑,露出嘴里的黄牙:“味道不错。”

仇人头皱眉。

――血还未干,淋漓的鲜血早已和桌上的酒菜融为了一体。

黄昏,黄昏后。

桌上的菜肴早已被吃光,就连壶中的美酒,也已被喝的一滴不剩。

驼子把玩着桌上的人头,好似在把玩着一颗皮毬,咧着嘴道:“这是‘八卦刀’宋赭的头?”

仇人头冷笑:“是。”

驼子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这是八卦刀‘宋赭’的头?”

仇人头皱眉,大声道:“是!”

驼子冷笑:“你说话时总应该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