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伍喜拿着一块雕刻精致还有些清香的玉璧出来。
圆形玉在此时有三种名称,中间小孔的叫玉璧,中孔的叫玉环,类似玉镯般大孔的叫玉瑗,像朱红大门上的铜环,汉时就叫铜瑗。
伍喜拿出来的这块玉璧并不是很规则的圆形玉,其中一边在轮廓之外还延伸出了一个豹头图案,轮廓内雕刻出一粒粒像是芝麻般的圆形图纹,还刻有“宜子孙”三个小字作为吉语。
这种出廓璧突破“外圜象天,内方象地”的传统,在汉时极其流行,管佐也不知道这块有些绿白的玉什么材质,单看雕刻,却能感觉到工艺的精致。此时也不由感慨富家子弟就是不同凡响,单单是衣着、财物,就抵得上他们家一套院子了。
伍喜闻了几下玉璧,嘿嘿直笑:“前几日用钱太多惹了家父,月钱削减颇多,兄弟为了能及时行乐,可是煞费苦心啊。单是藏这玉璧,靴底都挖破几只……上好的香料铺着,绝对没有臭味,不信李兄你闻闻?”
李丘推拒,伍喜又送到管佐面前来,管佐连忙摇头躲开,随后与李丘统计价格,过程中李丘的报价实在让管佐吃惊不已。
这些书写载体按照他刚刚定的价格也就一百钱左右,就算按照市场上普通规格的价格,最多也就一百五十钱了,但此时李丘却报价三百八十七钱。
其中五块榆木木牍,说是做车轮的材料,质地坚硬耐磨损,便是富贵人家用来盖封泥正式传信也够体面,一块三十五钱,听得管佐暗自懊悔刚刚贱价卖了两块。
管佐统计出价格,这趟带来的书写载体加上鞋袜与小玩意儿竟然也有近九百钱了,伍喜却是豪迈,直接报了个一千钱让李丘在典当的玉钱中扣,随后让那叫了一辆卷篷马车过来的小厮招呼着车夫帮着将东西都搬上车,不由分说地拱手说道:“管兄,等着你的名刺啊。竟是与端木堂有了瓜葛,此番伍某定是要狠心大吃特吃了,哈哈。”说完便招呼小厮车夫上了马车告辞离去。
告别管佐不久,伍喜靠着竹篾卷篷横坐在沿着东亭南隧往北的马车上,通过卷篷后门张望了片刻,捏起一只展翅的原木色小木鸟,扭头朝那有些坐立不安的小厮不耐烦道:“不即刻去通报兄长,果真要随我回去不成?”
那小厮急忙作揖下了马车,朝着柳月阁跑,及至快跑到柳月阁时,便看到柳月阁西面围墙外,伍壹与甄萌主仆二人正在说着什么。名叫伍铜的小厮停下脚步迟疑了一下,还要等伍壹过来再说,却被伍壹看见,招手叫到了身边。
见伍铜脸色迟疑,伍壹望了眼甄萌:“何事如此慌张?甄姑娘并非外人,若非家中私事,直说无妨。”
等到伍铜一五一十地说完,伍壹眉头一皱:“李掌柜有心收姓管……管佐为义子?”
伍铜点头道:“千真万确。看神色,管佐似是并无此意。就是……就是并未否认他日继任掌柜之事。”
“如此断然不疑吗?”伍壹沉吟片刻,朝甄萌从容一笑:“还以为管佐方才所言不过托辞,未曾想果真有人雇了,还是今日风头正盛的李掌柜……如此一来,甄姑娘不妨投个名刺邀请他参与此次文会,于柳月阁亦有好处。伍某尚要准备五业曹之事,先行告辞了。”
“公子慢走。奴家静候公子喜讯。”甄萌行了礼,站在原地,神色柔和地目送伍壹主仆二人离去,眼眸深邃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身边响起黄鹂的啐声:“伪君子!以为谁都抢着给他为奴做妾!”
“就是!本姑娘貌若天仙,给他做正室还委屈他了不成!还伍喜当街污蔑我的名声……应下便是,应下还叫污蔑吗?”
甄萌跟着哼了一声,气呼呼地拉住黄鹂的手,大步阔阔地往柳月阁后门走,“阿鹂也是伪女子!当面不说,在背后骂你未来老爷!有人疼就不错了,想做正室?以为谁都有那曹卞氏那般好命呀?”
“……真嫁啊?”
“南市第一士啊,他敢娶我就敢嫁。人是虚伪了些,能过好日子谁不想过?伍家家大业大,绝不会纳我过门给他洗衣做饭。便是与平日一样唱唱曲子跳跳舞而已,能只应付他一个伪君子,过官家姑娘的命,不好吗?”
“我不要!姐姐是好命了,我不定被他许给谁了。不嫁!你也不许给他做妾!还不如跟着娘……唔。”
甄萌脚步一停,双手一把扯得黄鹂的脸成了大饼,“啊哟喂,一个卖艺的倡伎,走出去还是我的丫鬟呢,想多好命?再熬几年就成黄脸婆了,看谁还要你。”
“关共字……亦否极泰来啦,兴许我就如他那般。谁知晓啊。方士都说我这辈子不愁吃穿……”
“当初谁被娘救下时瘦得只剩骨头了?还信啊?”甄萌收回手,笑着松了下束得紧紧的腰带,眼眉低垂道:“管公子吗……原是有意祝他往后买卖兴旺,顾忌他为秋试一事投河有执念,故而不敢提。不想却是为端木堂李公看重了……”
“姐姐,管公子此事必有内情。那伪君子虽有看管公子笑话之意,名刺是该投一个吧?”
“是啊。我叫娘让你去探探虚实。如今管公子许要成为李公的义子,你说话还得小心。”甄萌笑容暧昧地挽住黄鹂的手绕过转角,附耳说着什么。
片刻后,黄鹂面红耳赤地说道:“又说笑……如此也比伺候伪君子强!”小姑娘一歪脖子,仰着下巴道:“哼,以后你便嫁过去伍家吧。我勾勾手指,也定是管家人了。有我出谋划策,还不一定你我姐妹谁过的好呢!”
“你个死丫头!造反呀!这等名声的你敢嫁我也不许!”
“你嫁伍家,我就嫁他!”
“你,你……你个负心人……呜呜,还说要跟奴家共枕一辈子的,今日说出这等薄情话来气我。”
“你也一起来啊。”
“你疯我可没疯!会投河,一定有心结……不定哪天你就成了寡妇!”
“好哇!如此咒我!是你不仁在先,莫怪我……啊!痒,好痒,嘻嘻,姐姐饶命……”
欢声笑语中,院门开了,有位风韵十足的中年妇人骂骂咧咧地走出来,两名年轻女子随即换上腼腆矜持的笑容迎了上去,半晌后,小丫鬟奔奔跳跳地走出前门,在一阵清亮的骂喝声中又整理仪容,按着腰间的一个黑色小鞶囊,沿着河岸迈着小碎步往东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