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迷迷糊糊清醒时,他感觉自己浑身湿润,似乎挂在一根左右摆动的毛竹竿子上。
竿子不断在肚皮上滑动,胀鼓鼓的肚子一阵翻涌,有水呛到喉咙,从口鼻之中喷涌而出。
“咳咳咳!呕!咳咳……”
他捂着喉结吐出好几口水,与此同时,耳边有几个人用听不懂意思的方言在喊话,那竿子低了下去,他跪在地上又吐了好几口水,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擦着口鼻,又抹了几下眼泪,他想要起身,膝盖却跪住了什么,拉扯着身躯无法直立。
他往下瞧了一眼,愣了愣,自己穿的这身怎么像条裙子?
随后望着黑色粗布腰带猛然惊觉。
不是裙子。
是直裾长袍。
紧跟着,又感觉到更怪异的事情来。
没有近视了。
荡在两耳边的头发长得过分。
右手中指一侧也没有握笔留下的老茧了。
这双手纤细修长,皮肤麦色相对较白,看着细皮嫩肉的。
身体出了异常,他的脑子都有些宕机,一双手突然伸过来扶住了他的肩膀,他直起身,就看到一名年轻男子敦厚的脸庞满是焦急,那男子一身黑色短衣长裤腰带同样湿润,长发披散在肩如水草一般,稍显肥厚的嘴唇开合着,朝着他激动地说着听不懂的话。
男子身后,也有一男一女弯腰探头凑过来说着话,与眼前的男子一样,都挺年轻的,男的也穿着黑色直裾长袍,头戴发巾,手中还拄着一根毛竹棍,女的双丫髻,暗红襦裙着身,鼻梁附近长了稀疏的雀斑,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更远一些,围过来的男女老少或是穿着短衣长裤,或是木钗襦裙,头上戴尖帽或是斗笠,也有束发带的——还有两名男子戴着类似搭耳帽的红色帽子,手持长矛从人群中挤进来……
透过人群,能够感觉到这里似乎是条临河街道,乌沉石板铺路,零星的几株不知名树木枝繁叶茂,树叶黄绿参半。右手边是河道泥坡,左手边是一间间古色古样的斜顶平房,多半都挂着牌匾,也有扯着布幡的……
满是古装戏的既视感。
什么情况?他不明所以。耳畔叽里呱啦的声音接连不绝,似乎是太吵,脑子里响起嗡嗡声,头也发胀。
大概是他没回应,眼前的男子开始摇晃他的肩膀,他明明刚刚还听不懂,这时虽然仍觉得那口音古怪,但分明能够理解意思了:“阿佐,你干什么啊!你为什么自尽!你告诉大哥!告诉我啊!”
那双手极其有力地晃动着他的肩膀,越晃越激烈,他感觉头越来越胀,越来越痛,那男子又狠狠地晃了一下他,“你说话啊!你为什么自尽!为什么……说话啊!你别吓我!说话……回魂啊!”
话语中右肩一空,随后右脸传来一股剧痛、又一痛、再一痛……
他脑子本就发懵,也不知道是不是挨了巴掌,整个脑袋愈发胀痛,像是要炸掉,只能竭力抵御疼痛,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不回魂!你傻了不成!”
那暴喝声明明就在面前,却像是蒙着耳朵听到的。
男子瞪圆了眼睛,再一次抬起了大手。
下一刻,抵在右脸的巨力致使他倒在地上,右脸发麻,脑子里嗡鸣声更重了,他感觉头很晕,爬起时晃了晃脑袋,脑袋里却突然爆发出一阵撕裂灵魂一般的剧痛。
天旋地转。
他晕了过去。
……
醒来时,天光大亮。
从极远处有呼喊声、关门声透过窗棂传进房间。
他掀开质感极差的薄毯坐了起来,挠了挠手臂上蚊子叮的包,感受着沉寂,扫了眼狭窄逼仄的房间。
除了屋顶的瓦片,这所房子的一应构建,地板、梁柱、墙体、窗户……统统都是木质的。
低矮的木制家具、布帘遮挡的空心窗棂、床前几上的笔墨竹册,一切都预示着简陋复古的生活方式。
他深呼吸了一次,坐到床边,翻开床前几上的一摞竹册最上面一卷,看了眼上面的日历。
东汉末年建安十一年秋八月十二日,第十天带着管佐的意识,从荆州襄阳城南集市中的东亭街甲四户西厢的矮床上醒过来,没有回到现实世界……
他暗叹一声,起身穿上黑色有些褪色泛白发旧的麻布长袍,收紧质感粗糙的黑色粗腰带,捏着黑发带跪到一侧的矮柜旁,把翻倒的铜镜放回木支架。
铜镜中那张脸轮廓柔和,五官方正,看上去一如既往的青涩中有些英气,带些儒雅。他梳着长发,又循着那些既陌生又熟悉的记忆驾轻就熟地束起长发,徒然间有种莫名的空虚感涌上心头。
事实上每次看这张脸,他都会有这种感觉。
分不清哪一世是现实,哪一世是虚幻。
会导致他魂穿,除了超脱现实的不知名原因,另外两个显而易见的因素中,其中之一就是管佐投河自杀。
管佐今年十八周岁,更准确一些,八月初二他穿越那天,正好是管佐的生日,会在生日那天投河,决定结束十八岁的年轻生命,当然是有着自怜自艾的沉重命运。
管氏本来住在襄阳城外的襄中村,家中世代农务,出生时,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早已过世了,长大的过程中,母亲房氏那边的叔伯兄妹也相继因为瘟疫离世,及至三年前母亲病死,房氏彻底绝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