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姐出事其实挺让我意外。我们对方姐不薄,但是方姐的小情人对她说在外面欠下了大笔外债,债主登门,拿刀架在那男人脖子上,问他要钱还是要命。
男人说命给你们,拿去!别伤害我的女人。
他的女人是方姐,这么粗制滥造的桥段,仍旧把方姐感动得一塌糊涂,并且决定为他去铤而走险。
方姐从公司里挪用大量现金,帐上正常体现。小情人拿到钱以后开始失踪,她才发现自己是受了骗了。
这种事一定会东窗事发,方姐不想坐牢,于是选择跳楼。
一个人站在三十几层
楼的楼顶,我奇怪她是怎么爬上去的,物业最先发现的,下面很快集结好多的人,我也在楼下,仰头朝上看,看见方姐的身影映在天际,仿佛一个小点儿,那么渺小。
耳边说什么的都有,大多数在打听原因,许多人拿出手机来拍,我不太清楚他们试图拍到什么。想拍到什么呢?自由落体?还是一个生命的终结?方姐想以这种方式退出人生,她是个失败者,人们都是失败者,方姐选择提前惨烈离场,而人心可能都有暗面,有人期望用方姐来警醒自己,告诉自己还能活下去。
也有人小声嘀咕,说真有勇气往下跳吗?真想跳就不会这么磨叽,爬上去直接就跳下来了。
我不想继续听下去,拨开人群,走出去,拿出电话,想打给方姐,却不晓得要跟她说什么。
听说方姐挪用了几百万。
几百万,那个男人哪里值?
高天成跟阿东过来,早有人报了警,警察据说是兵分两路:有一路上天台劝说方姐放弃自杀计划;下面则拉了警戒线,又做好了保护措施,如果不出意外,方姐最终落在气垫上,或者可以捡回一条命。
高天成跟可东上了天台,我也跟着上了天台。
高天成说方姐你不用死,那人已经逮到了,钱一分没少。
方姐转过身来,那天方姐穿了一条裙子,大大的裙摆,在风里猎猎的响。目光目然而充满疑惑的看着众人。
阿东怕她不相信,于是进一步解释。
“方姐,你跟那小子在一起没多久我们就开始调查他。包括他安排的苦肉计,都在我们掌握之中,你挪用的那些钱也一直在我们掌控之中。之所以没跟你说,是因为怕你到最后还是不相信,现在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了,我们已经收网了。”
方姐仍旧不作声,看着我们。
我走上前去,“方姐。”
然而,我只喊出这么一个词来,声音便被哽咽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得声。
身为女人,我知她心里的苦。众生皆苦,我们都苦,都苦。方姐曾经以为老天终于是公平,给了她一点甜。不想,又是假的。
我能体会到她的绝望。
方姐眯起眼睛来看我,“梅总,”她嘴唇嗫嚅,“我对不起你。”
说什么对不起呢?谁又真的对得起谁?
“方姐,我不怪你。真的。”我朝方姐伸出手去,“方姐,你过来,一切都已经过去。天成跟阿东是什么人,那些小瘪三的伎俩,他们早看得出来,只是没说罢了。有我们,你怕什么?我们不会追究你什么责任。我说的话你不信么?”
方姐看看我,“怎么会不信?信的。”她点点头。
“方姐,”阿东拿出电话来,“我们怕你不相信,把小视频都拍好了,你来
看一看。”
阿东小心翼翼将电话搁到地上,然后用力向前一推,那电话滑到距离方姐不远处。
方姐只耷下眼皮看了一眼那电话,我见她无意低头去捡。
“方姐。”我对着她,却不知要跟她说些什么。说什么?成年人,她什么都懂。
不过那个骗子已经栽了,一切都过去了,只要她自己肯放过自己,没什么过不去。
“方姐,这件事儿不怪你。”我说。
方姐看看我,然后一转身,一跃跳了下去,像一支大鸟,我什么也不能再听到,只有两耳的风声,我的身体也像跟了方姐一块儿跳了下去,那么大的气垫子没能把方姐接住。
下楼时高天成没让我看,他跟阿东处理了方姐的身后事。方姐的老公来闹,说要赔偿,阿东狠狠胖揍了他一顿。
方姐头七我们去给她上坟,发现只有她儿子来给她上坟,方姐父母早就不在了,丈夫这些年对她也就那样,娘家也没什么人,只剩这个儿子。我问那孩子,需要什么不?有困难可以找我。
那孩子说没有,说知道自己妈妈这些年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那孩子的眼泪是真的,这世间真的东西实在少之又少。
“早知道,我不气她了。”孩子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这么多年,我只看见过她的不容易,从来没真正看见过她的苦。那个家,对她来说就是炼狱,我爸对她冷漠也还罢了,到后来我也跟着一起气她。我现在懂事儿了。”
是啊,你现在懂事儿了,但一切都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