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外,喊杀了一夜,天明,一切骚乱方才停息下来。
寿春作为扬州治所,又是外军都督所镇守八大重地之一,城池建得特别大而广。侥幸躲过兵乱的居民,一早听不到喊杀声,才开始偷偷揭户牖,朝外窥视。
城内街道上军士一队接着一队匆忙而过,神色肃然,列队持着刀枪兵戈四处巡视。另有一些军士及仆从打扮的人正在清扫着街道,斑斑血迹,铺盖着道路,尚未来得及清理的尸体堆在路的两旁,一些人正将其运送城外。城外则正冒着浓烟。
偶尔还会有零散的受伤士兵经过,或互相搀扶着,或背负着。
寿春平东将军府内。
司马越正坐在正厅上首,脸色铁青,双眼喷着怒火。
左下首新蔡王世子司马虞浑身到处创伤,缠着白绢,正讲述着昨夜自己追击的情况。
他伤口还在沁血,将绢布染红,神情却是没在意受伤,而是一脸愤怒、痛恨,语言上也多咒骂乞活军田甄、陈午等人狼心狗肺、背恩忘义。
右下首司马睿陪着一脸忐忑和惊魂。心里却有点幸灾乐祸:对于新蔡二王,他毫无好感,甚至恨不得新蔡王死于贼手最好!
城内厮杀范围其实并不大,大多发生在城门至将军府这一路沿途。主要战场还是发生在城外,乞活军营寨以及沿途追击上。
还好他与新蔡王发生了不愉快,早早搬出了将军府,所以没有受到波及,也算逃过一劫。
心里也想着,如今二王被乞活军劫持,那么司马越会不会留下自己,接替二王镇守寿春或者豫章?
他心里还是没有完全杜绝出镇江南的奢望。
司马虞仍在絮絮叨叨,忿言咒骂。司马越听着烦心,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昨夜的经历,便出言打断道:“阿郎救父心切,以致伤痕累累。速去休息养伤,别坏了身子。他日阵前斩贼好为汝父、三叔父报今日仇!”
司马虞闻言,听到执掌权柄的伯父夸赞自己,豪气升腾,激动站起来,“还请伯父允孩儿立即带兵追讨贼寇,抢回我父和三叔父。孩儿这点伤不碍事!”
司马越眉头微扬,恼怒这大郎不识颜色,但见他孝心有加,顿了顿,还是按捺住心底怒气,好言好语道:“吾家佳儿稍待,先养伤是大事。你三叔父帐下将士已一路追击,稍后必有捷报。”
说来,他心里也有点庆幸。
好在昨天发生那等事后,他多心,唤了亲卫,令麾下多注意乞活诸将动向。虽没想到他们竟敢如此,没有能够阻挡事情发生,但多少有了准备。
事刚发便有亲卫疾驰去了城南高密王所部,又有司马虞勇武拖延时间。不然,他恐怕也要折在这场叛变之中。
司马睿一旁接话,出言宽慰道,“是啊,新蔡世兄无以为虑。再说如今有王叔在此坐镇,必然能救援高密、新蔡二王叔无虞。世兄切不可让王叔再担心于你,养好伤势为重。”
司马虞自小便与父亲随军,多接触军旅,其父新蔡王酷爱饮酒作乐,搜刮钱财,对儿女教导不多,故此养成秉性单一简单。
闻言朝司马睿拱手致谢,又朝司马越道,“伯父爱护之心,孩儿差点没能领会。孩儿这就静心养伤,争取早日伤好,再为伯父征战杀敌!”
司马越闻言,这才心里顺气些。又见他浑身血迹染红绢布,神情也含着孺慕之色,想起他昨夜的英武不凡,心里亲情不禁涌动,“阿郎快去养伤吧。伯父答应你,定会将你父亲和三叔父安然救回来。”
正说着,就听外面有人来报:薄盛薄将军求见。
司马越随即宣入。
薄盛一脸惶态,低身哈腰入了门,抬了一眼看到堂上三人,便立马扑通双膝跪地,匍匐道,“罪臣薄盛拜见太傅大王,世子,琅琊大王!”
司马越刚缓了口气,心里的怒火也降了不少。此时正等着薄盛见礼,问其话。没想到薄盛突然如此行动,诧异他的低姿态,恍惚一下,也当即明白他为何如此。
连忙起身,走上前去,扶起薄盛,宽言道:“薄将军不可如此大礼!闻昨夜还是将军救了我家大郎,才免其乱战中一劫。孤王还要谢薄将军救命之恩呢。”
说着,吩咐仆从给薄盛看座。
薄盛连呼不敢,语气唯唯诺诺,“罪臣不敢居功,新蔡世子勇猛无俦,纵没有罪臣相护,也必然能杀出军阵,安然无事。”
司马虞还在一旁,没有走,连忙道:“薄将军说笑了!我再厉害,当时心急救父,孤身冲入乱军阵中,也是必死之局。好在将军突然回护来救,我才活得一命!救命厚恩,没齿难忘!”
“罪臣怎敢劳世子挂情!”薄盛躬身伏低,又朝司马越道,“罪臣有罪,竟未觉察到田甄、陈午之辈如此大胆悖忤,背恩弃义,不思王恩,做出这般恶事!真是……罪臣失察,竟陷二位大王于劫难之中。”说着,泣出声来。
“还请太傅大王降罪责罚!”
司马越见他主动认罚,姿态降得如此低,当下正色道,“薄将军放心,孤王不是赏罚不分之人。你能弃暗投明,不从贼逆,又有救新蔡世子并斩敌之功,孤王怎能责罚!君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孤王还要重重赏你才妥当!”
薄盛得了保证,心里长舒一口气,立马又跪下,泣着声道,“谢太傅大王隆恩,臣必当衔环结草相报,今生当为太傅犬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