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石子非一般的速度离手飞向银杏树下的年轻先生。
“糟了!”那一瞬间,张州委暗暗后悔,他只是想戏弄一下,但这一下似乎有些太重了。
但随后他就松了口气,也许是力道太大反而使方向感出现偏差,这一下应该是打不到了。
但是事情出乎他的意料,年轻先生轻轻挪动身体,本来偏离的石子结实的击打在他胸口。
张州委目瞪口呆,他陷入沉思,他虽然嚣张跋扈,但他绝不一个没有脑子的人,刚才,竟是那个柔弱书生主动撞上去的!
待人群离散,巨大的银杏树下就剩下张州委与年轻先生两人。他看着年轻先生略显痛苦的神情,深呼一口气说道:“你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不躲?”
“不,刚开始的时候也很突然。”年轻先生一边轻轻揉搓着胸口一遍回道。
“既然发现了为什么不说?”张州委问。
也许是疼极了,年轻先生盘膝坐到地上,树叶哗哗的响,他抬头看了一眼,痛苦的神情还残留在脸上,但他还是微笑着说:“我自作主张带你们来这讲学已经是打扰了这株大树,而如果又因为我使它受这不白之痛,我岂不是罪过大了吗?”
张州委嗤笑一声,他觉得对面就是个傻子,他反问道:“树能感觉到疼?并且这参天古树不知经历了多少载风吹雨打,岂会在乎我这微薄之力?”
“不一样的。”
“迂腐。”张州委实在想不明白,明明和自己一般年纪的这位“小先生”脑子好像不太好。
说完他就离开了,离开前,他顺手留下了一小瓶跌打药。
“张白渔,为什么苏慕寒会对你另眼相看,就因为你会读两句没用的诗?”
回到家中,张州委直接就找到了父亲张全那里,哇哇大叫,说什么也不要再去学堂了。
他的原因是读书会让人变傻,并且绘声绘色的描述到底有多傻,但是张大少爷语言表达能力太一般了,手脚并用也说不清楚,滑稽的模样让张族长觉得他的儿子真的傻了,不过读书也不是什么正事,苏家已经同意两家结亲了,张全便允许他的不再去学堂。
待学生们都走完了,年轻先生盘膝坐在树下,对于今天发生的小插曲他毫不在意。
正气是什么?其实他现在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这凡是明理之人都应当具备的东西。
直到数年后他死谏在金銮殿外,请求已经杀红了眼的君王手下留情时,他才明白所谓的浩然正气究竟是什么。
年轻先生名为张白渔,是这村子里唯一的先生,虽然今年才十五岁,但他已经担任学堂先生有三年了,三年前,张白渔便已经通读村中避世时从外界带回的所有的书籍,大宋尚文,所以书籍还是颇多的,只是后来避世后发现这一本本的白纸黑字完全没有用,所以都一块扔到了学堂。
年迈的老先生把重任交给他时他才十二岁,虽然年纪小,但已经成为村子唯一的“小先生”。
尽管如此,在村里他也并不受重视,本来就少有人来的学堂变得更冷清了,直到前年,苏家的独女入学堂听学,带着苏家年轻一代的子弟,才让三三两两的学堂有了些人气,不过他明白,真正想要学习的没有几个,他也不在乎,如果村里每个人都来学习,那估计才是他的罪过了吧。
他还记得那年老先生语重心长的对他讲:“他年轻时跟长辈一起来到这里已经有七十余年,看着一辈又一辈的孩子出生长大。但居于深山之中,大家都着重于播种猎兽以求生,开林筑房以求存,很少有人再去关心这些白纸黑字的圣人之学。刚开始还依照旧制,开学堂讲圣学,但逐渐大家就发现这些根本无用,一辈子可能都用不到,逐渐开始有认了几个字便离去者,随着时间,老一辈的读书人都已逝去,读书的种子再也无法在这里发芽,直到遇见你,就是在山外的世界,你的天分及心性也是极为少见的,你过目不忘,举一反三,对读书有非常难得的态度,好奇。”
“我是教不动了,白渔,以后这一点种子就交给你了。”
老先生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在村子里算是高龄了,一生也未曾婚配亦无子女,现在村里近千人,大半都曾受教于他,也算德高望重。
“先生,你这一辈子有我,我这一辈子又会有谁呢?”张白渔喃喃道,他不明白什么天赋不天赋的,只知道读书使他没有那么孤独。
银杏的叶子一直在飘落,但丝毫不见其变少,一阵风吹来,卷起遍地金黄的银杏叶,飘到空中挡住了夕阳,很美。
良久,他又叹息道:“真的有用吗?”
随着叹息,一口浊气被从口中吐出,本来暗淡的双眼突然漏出喜悦的光芒。
“终于成功了。”
他遍读村中藏书,其中有这样一本残破的古籍,书名已经看不清了,上面竟是道家的吐纳之术。
于是他跟着上面尝试了一下,起初并无效果,但他并没有放弃,每天按照书中描述进行吐纳,时间长了果然觉得神清气爽,于是他便一直坚持下来,他无意修炼什么,只是他身体太弱,按书上讲的,他完全具备所有的夭折之象,能活下来实属不易,所以他想通过吐纳术来调理身体。
直到今天,张州委的最后一发石子竟然让他因祸得福,久久没有变化的气息,他终于成功的把吐纳术运行了一个周天。
“希望有些用吧。”他默默的吐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