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百九十五章 老鬼(2 / 2)惊天剑主录首页

这里的进去,自然是破门而入。而这句话,更是一种威胁。

倏然,一道箫声响起。这便是回应。

箫声悠悠,如泣如诉,诉的却是思而不得之苦。曲分两幕,意境也是简单。幸甚喜哉,男子于茫茫人海寻得一知己。哀尤怨之,隐约可见是男子难见心上人,却有苦衷不能言。

声乐贵在交心,而不少乐师更是听出曲中意,听懂了曲中人,当中味道如此,不少人更是心弦被扣动,难以自拔。

师大家一样闭目倾听,他企图听出更多的含义出来,这曲子虽然不错,却像一个年轻人的手笔。果不其然,曲子过半,师大家就摇了摇头。可惜,这一曲得意境,依旧有些不够看,技法处理上距离自己还有些差距!

一曲终了,师大家挥了挥衣袖,示意让弟子上前。

重重推开哑巴少年,庞承径直来到房门口,伸手就要去推房门,嘴里喊道:“庞承奉家师师大家之意,特来拜访,请阁下一见。”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不过,是屋内之人出来,迎面出来的是一位持萧青衣男子!

“家师正在休息,诸位请回吧!”

庞承可不信这一套,笑着道:“既然门都开了,不妨让我们见识一下大家风采。”

说完,庞承那双手就要按在了门板之上,意思很明显,今天我非进去不可。

青衣男子冷冷道:“开门非迎客,家师不喜热闹,更不想与你们多言。”

听得这话,庞承哪里能受得了,顿时怒火中烧,在他看来,青衣男子这般的桀骜,分明是给脸不要脸的表现,一个字,那就是欠揍。

“你是在找死。”随着一声呵斥,庞承的拳头也笔直砸向青衣男子的面门。

青衣男子的动作更快,只是一掌轻轻击出,庞承就好像一张纸,轻飘飘地飞起,然后落在地板之上,就此不省人事。

事实上,青衣男子这是手下留情了。

“这便是声乐大家的待客之道吗?动辄拳脚相向,到底是乐道大家,还是武道宗师呢?干脆,你把我们这船人都给打倒算了。”这话正是出自师大家的弟子之口。

青衣男子轻轻关上房门,纠正道:“首先,你们可算不上客人。既然不是客人,那就没有客气的必要。再者,这里不是师家,这条船上,我说的才算。”

“放肆,你怎么敢如此跟我们说话?”

“黄口小儿,本以为你在声乐之道有些造诣,不想你却是如此不明事理,真是竖子。”

一群人义愤填膺,将青衣男子说成霸道蛮狠之人,更有甚者,说到青衣男子道德败坏,不配吹箫,俨然站在了师大家的身后。

可惜,青衣男子并未做任何辩解,任由那些诋毁落在身上,好似一些毛毛细雨,难以影响他丝毫。

“方才是你在吹箫?”师大家终于开口了。

青衣男子答道:“正是!不知师大家有何指教?”

“你果然是认得本大家的。只是可惜了你如此悟性,却明珠暗投,技艺如此不堪。本大家也懒得过问你师门了。现有一枕黄粱琴谱,让你师父好自观看吧。切莫误了金意楼的大事。”说罢,师大家手中一卷琴谱扔出,便转身下楼。

“不过,看你年纪不过三十上下,大有可为。若是有心,本大家倒是可以指点你一二。”临走之前,更是抛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如何才算有心呢?而能被师大家指点,这样的机会该是如何难得呢

只是如此一来,不少乐师看着青衣男子的表情有些不正常了。有人更是嘀咕着,不知道这人什么运气,竟然会被师大家看中。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走得却是静悄悄。不过,此间事了,众人告别之后,径直各自回到船舱之内,研习起那一枕黄粱来,不一会儿功夫,琴瑟琵琶之声渐渐响起,断断续续,似珍珠落玉盘。

师大家站在窗边,终于露出了笑容。

请过金意楼的大夫之后,一众弟子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虽然大夫说没有大碍,庞承还是被师兄弟们小心地照看着。

房内仅有二人,不过,那弟子却是小厮模样,不算起眼。

“师父,那人打伤了师兄,难道就这样放过他吗?”眼见无外人在此,小厮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小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师大家对弟子管束较为严格,听得这个问题之后,他冷冷道:“闭嘴!此事休要再提。”

小厮说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他人不懂,连你也看不明白吗?”

“那人手持的玉箫,哪里是凡品?你再想想,为师让你熟记的十大乐器,那萧看上去是不是有些眼熟呢?”

小厮摸了摸脑袋,片刻之后,恍然大悟道:“师父,我记起来了,是那十大乐器中的玉海萧。”

“玉海萧的传人,那样的技艺,吹出那样的曲子,到底是何用意?你想过吗?”师大家再度问道,不过,这当中的语气稍微柔和了一些。

小厮依旧是摸了摸脑袋,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那是在提醒为师呢。就好比江湖顶尖的剑客,重剑意而不重剑技。叫我不要舍本逐末咧。不过,他倒是好大的口气,为师这一次就好好让他见识一下为师的意。”

小厮说道:“所以,师父才会送出一枕黄粱吧。可若是他不愿和师父共演素还真呢?”

“他会的。他一定会的。谁人能够拒绝名利的诱惑呢?金意楼既然安排他与我并驾齐驱,那么他就该明白,我与他之间势必会一分高下,这一点,他不会不清楚。而与我共演素还真,是我给他的唯一机会。金意楼也不会给他退步的机会。”

“到时候,我们就拭目以待吧。”师大家眼睛里散发出异样的光彩,光芒璀璨耀眼,似一汪极具活力的泉眼,侵湿整个山峰。

另一边,哑巴少年再一次吃着船上美味的糕点,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又消灭了一小碟。他身前已经有足足四五个空碟子了。

青衣男子则是端坐在一旁,也没有声音。

画舫之上,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身黑衣的王大管事急冲冲地上楼而来,问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曲大官人。”

“小事,不过是师大家亲自登门送琴谱而已。”

王大管事小心翼翼问道:“没发生其他事?”

曲星忧如今真是大官人,前有名副其实的师大家,屋内更有其他声乐一道的大山大贤存在,他在声乐一道上难以称作大家,而至于大侠,他向来不屑于这个称呼,因为在他看来,大侠总是没有好下场的。所以,曲大官人这个称呼是极好的。

可惜,曲星忧兴趣泛泛,不愿多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嘴里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二人简单问答,更是没有寒暄,王大管事见到曲星忧之后,就急忙忙地离开船舫,往龙骨大船去了。

事实真是如此吗?王大管家哪里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大事在即,容不得半点差错,也就不追究了。

屋内,一老者身着灰衣,言语缓缓:“依我看,这孩子不错!”

“放在江湖游历,多少有些圆滑世故,处理事情自然是不错。”另一人不以为意道。

灰衣老者摇了摇头,摆了摆手,这对于行将就木的他,是极为花费力气的,他声音低沉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是那个女子很不错,也很幸运!能得到这孩子的挂念。年轻人与爱情,都是充满激情与冲动的,不似我这般老朽能向往的了……”

另一人淡淡道:“不过是相识数月功夫,哪来的如此情深,时间久了也会忘却!”

“是吗?”灰衣老者嘴角一抿,“爱而不得,思之不得,所以技艺出错,依我看,这样才见本心!你这弟子,也是个痴情之人,很不错。”

澹台灭明一愣,没想到曲星忧能得到眼前之人如此高的评论,要知道,将整个江湖前翻数十年,声乐之道独领风骚的便是眼前这个行将就木,满脸褐色老年斑的老人。老人姓李,李鹤载的李。可惜,当年遭遇变故,才落得今日的地步。

可是,澹台灭明沉思片刻之后,依旧是摇了摇头,意思很明显,他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

“我有一问,李大家,你本不必来此!何必来和年轻人争?”

李鹤载佝偻着身子,叹了一口,说道:“什么大家,我不过是个代罪之人罢了!某今年八十有五。白发苍苍者化雪矣,牙齿动摇者或脱落矣。毛血日益衰,每日进食不过四五两,哪里还有什么争强好胜之心?人之将死,我呀,也就是想出来走走,看看。这大好世界,颓败山河,我终是,终是没机会了。”

澹台灭明说道:“李大家定会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呵呵!寻常人家到我这般年纪已经四世同堂,若是年少再孟浪些,五世同堂也是常见!可是,可是,我而今只有一个孙子了,如此,长命百岁又有何用呢?”

李鹤载来了兴致,接着叹道:“我本以为礼乐传家,世族可绵长。纵然是有些耍勇斗狠的徒儿子弟,也不至于会恶贯满盈,杀人全家!”

“我少年好学,孜孜不倦,及年四十有二,自成一道,成一大家,而后,苦心问道,却迟迟无法成圣!”

“年少时,我也曾见识过齐家尺家的千年难遇,虽惊骇惊羡,心中却有着不以为然!一代乐圣,乃是欺世盗名……”

“这也导致,后面酿成大错!活该了那些孽子逆徒,只是,可惜李家上下一百三十九口,无辜者多数,一夜之间竟只余二人!也就是老朽和那个哑巴孙儿!”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老朽每日都在问自己,你这只老鬼,这双眼睛要来到底何用?这双耳朵又有何用?子弟不贤者不察,子孙造孽者,更是不知。”

李鹤载重重呼了一口气,满脸的苦涩。

一家上下一百三十九口,一夜之间仅剩二人。如此飞来横祸,澹台灭明哪里不知。可他知道,这件事,是李家错在先,公道也不在李家这一处。他想要安慰,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口。节哀吧,这十二年过去,尸骨都无,哪里还有什么悲哀。若是说复仇,那更是白日做梦。李家的仇家可是那位。自称老鬼,却没有死在当年,这才是遗憾吧。

眯着眼瞧了瞧澹台灭明,李鹤载赞道:“你也很不错。有这样的一个弟子传衣钵!”

澹台灭明打断道:“李大家真的不必来此!”

“不言其他,”李鹤载语速渐快,精神也似乎渐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想到临了,还能在此见到你。你曾学艺过齐家尺家,更师从李家,本来是下一代大家乃至乐圣之首选!可惜,你的乐道已到了尽头!”

“以乐道入武道,本是无可厚非。老朽当年赠你的那两句良言,更是用不上咯。但是,看那孩子,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你。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呀!”

“所以我才不愿让他走我的老路!”澹台灭明答道。

料想自己无法说服这个名义上的弟子,李鹤载闭上了眼睛,送客道:“今日话语有些多了,老朽也有些倦了!灭明,请回吧。”

澹台灭明转身就要走,不料身后又传来李鹤载的华语。

“至于那曲子,我料想应该不错,毕竟是师家那小子的手笔,待会就让那孩子替我合奏了吧!”

“星忧学艺不精,怕是会坏了大家的名声。”

“我都快死了,还在乎这名声作何?再说,我哪里还有什么名声?”

见到李大家决意如此,澹台灭明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便让那孩子进来吧。”

一声传呼,曲星忧入得屋内,面无表情,静静立着无言。

“过来吧,孩子。”李鹤载朝着曲星忧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曲星忧看了一眼师父,然后慢步走近。

“你我有缘,今日,我有意将这琴送你,你可愿受?”

先前不过是吹奏一首曲子,曲星忧对着老者并没有多少印象。如今这老者竟然送出心爱之物,如此大礼,曲星忧一时摸不着头脑。

再度看了一眼师父,曲星忧却没能从师父那张脸上得到答案。

“放心吧。孩子,他还不敢插手老朽的决定。”李鹤载颤颤巍巍端起那木琴,轻声道,“全听从你的内心吧。”

曲星忧迟疑片刻,终于是咬了咬牙,接过那琴来。

“谢老前辈馈赠。”

曲星忧哪里不明白,这等临终送琴,分明是意在托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