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带我来这儿？”略显稚气的青年不可置信地问道。

“对啊。”右眼烙有三条爪痕的男人回答。

在的医院大厅里，艾默非与苍生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他漫无目的的望着过往人群，消耗着时间。

人们常说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但艾默非觉得这种简单地概括不足以形容医院特有的气味，这里可是一个让时间也为之紊乱的其妙地带。历经几十年人世沧桑的肉体散发着腐朽的味道、承载着破败内脏的驱壳制造者死亡气息、刚刚来到世界的新生命蒸腾着炙热的血腥……时间以生命为单位走走停停，以生死为始终开花落叶，医院则是一切起点终结的见证者。人们拖着被时间鞭笞出不同印记的身体在这里相会，空气中弥漫的，是鲜活与无奈的味道。

“你带我来……是想让我感悟人生莫测，生命可贵吗？”艾默非闷闷的问着。

“不错的想象力，很文艺。”苍生说：“但我之前告诉过你，我们是来见死神的。”

“死神啊……死神你在哪儿呢你快出来啊……”艾默非绕着脑袋望向四周，有气无力的甩着舌头。

苍生拍了拍他的脸，指着一个方向。艾默非顺着苍生的手指望过去，只看见一个小男孩半躺在角落那排的椅子上，他约莫六七岁的年纪，双脚还不能够到地面。男孩儿穿着黑色的帽衫，脸被竖起戴好的帽子遮住看不清轮廓，不过看起来倒不像病患，想来只是在等大人处理事情的小孩儿罢了。不过，这个孩子脚边趴着一只灰不拉几的小土狗，这却是有点反常了。毕竟医院这种地方讲求干净，宠物是不能进来的，但来往的护士医生看都不看这土狗一眼，似乎默认了它存在的合理性。

“那个小朋友，就是所谓的冥王——哈迪斯。”苍生的声音沉稳淡定，随后又没头没尾地补充了一句：“对，所谓的冥王。”

艾默非半张着嘴，眼睛在苍生和小男孩之间来回来去的转，嗓音因为可以扼制的笑意的缘故略微发尖，他说：“大哥，你在逗我？又是路西法又是哈迪斯，这都不是一个神话系统的，再拉个释迦牟尼斗地主吧。”

苍生撇了撇嘴，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用一句语调悠长的“等着吧，一会儿什么都明白了”终结了对话。

漫长的沉默裹着无聊砸在艾默非头顶，他完全不懂苍生逼着自己看一个陌生小孩儿的意义在哪儿。艾默非紧皱眉头撅起嘴，使劲的看着不远处的小男孩，但实际上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从从衣着上推断出这是个男孩子。小男孩双手插兜坐在椅子上，对艾默非的注视没有任何反应，苍生则在一旁戴着耳机听歌，丝毫没有搭理艾默非的意思，全场还有点动静的除了艾默非本人，也就只有小男孩脚边的那条狗。这条狗面向小男孩儿趴着，却不老实的几分钟一扭头，望向远处的走廊。

难道问题出在这个狗身上？

艾默非紧盯着狗又看了五分钟，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他觉着今天晚上这一切都是没有道理的，苍生没道理、小男孩儿没道理、狗也没道理，这医院就该把所有人都关起来查一查脑子。就在这时，那条趴了许久的狗突然直起身子，摇着尾巴冲着走廊汪汪汪的叫了起来。犬吠声不算大，但在仍大厅激起了阵阵回响，艾默非紧张的环顾四周，这种突然打破公共场所宁静的行为总会让人感到不适。但奇怪的是除了苍生和小男孩，其他人对小狗的吵闹都无动于衷。

小男孩顺着狗吠的方向望去，被帽子遮盖的脸庞也露了出来。

他的确是一个小男孩儿，圆乎乎的脸蛋儿上镶嵌着宝石般明亮的双眼，奇怪的是，这张可爱的脸庞却没有一丝初来人世的稚气。当一个人的见识足够丰富后，他的眼神通常只会剩下温和，那是一个人把自我隐匿起来的证据，这个男孩眼神里流露出的平静足以抚慰一个成人受伤的心灵，这让艾默非开始重新思考苍生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这个小男孩的确有与众不同之处。

伴随着土狗越发欢快的摇着尾巴，走廊里一位耄耋老者的身影慢慢清晰起来。他稀疏的花白头发软趴趴的窝在布满褶皱的头皮上，岁月剥夺了肌体的活力，皲裂的皮肤顺着骨骼垂了下来，再无往日的模样。幸而，老人还保持着一定的活动能力，他迈着不算太慢的步伐，迟疑着像大厅走来。不知为何，老人脸上挂着新生儿初见雨雪的惊疑神色，艾默非望向老人心里不禁念叨：今天可真够怪的，小孩儿看着精炼老成；老头儿反而一脸懵懂。

老人似乎都不清楚自己身处何方，只是呆呆地看着大厅里的人发愣。忽然，老人的目光停留在土狗身上，他昏暗的眼神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逐渐颤抖的嘴唇挣扎着想要吐出一个名字。

“乐乐？”

苍老、沙哑、带着一点哭腔的嗓音微小难辨，但土狗听到一声“乐乐”后尾巴高跷着不在摇晃。它望着老人，爪子不断地颤抖着。艾默非突然明白那句“乐乐”是什么意思了。

那是这条狗的名字。

看到狗的反应，老人像确认了什么一样，连喊着“乐乐”向土狗跑去。他苍老的身子伴随着步伐摇摇晃晃，看上去随时都会倒地。这样的身躯一旦摔倒，恐怕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土狗躁动着发出呜呜的哀鸣，却仍待在原地，这时小男孩温柔的说了一句：“去吧。”霎时土狗就像得到了命令般向着老人飞奔而去。

也就一个眨眼的功夫，狗已经冲到了老人脚边，它想扑抱老人的腿，但最终只是围着他转圈跳跃。艾默非猜测这条狗是怕自己撞到虚弱的老者，所以用跑圈跳跃的方式吸引他的注意，希望得到抚摸拥抱。

老人看着跳到自己肩膀高度的狗呵呵直笑，他抬起手，那条狗的鼻子正好轻触在他的掌心。老人把手缓缓下压，狗挑起来的高度也随之降低，终于土狗停止了蹦跶，被老人一把拥在怀里。

“乐乐，你咋在这儿呢，你是不是来看我了。”老人双膝跪地环抱着土狗的脖子，任由它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

“这十几年，它一直在等你。”不知何时小男孩已经走到老人面前，他双手插着兜低头而立，倒是比双膝着地的老人高了一些。

老人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小男孩，诧异地问道：“孩子，你是谁？乐乐怎么会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