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之步入亭台时,就只有宫宁一个人坐在那里,桌上依旧温煮着的屠苏酒随着本身温度的沸腾,酒香渐渐溢出。稍稍看了一秒,王维之步伐不见停留,缓步走了过去,抬手夹起以及被煮开的酒瓶,捞出来放在桌上,紫砂印着着实木的料子,发出轻微的响声。
“皇帝自身还是有几分见解的。”
就着宫宁身边另外一张之前给宫子铭准备的凳子坐下,王维之摆弄了一下手里的酒瓶,夹起来替自己挑了一个倒扣在一旁的被子,满上一杯,“这件事情虽然还有几分让人诟病之处,但是说实话做的不错。该考虑的他都考到了,没有用上借钱这样的说辞,倒是空口白牙的就从那些商贾手上要钱。”
“只是一时的法子。”
宫宁杯中早就见了底了,他听着王维之的话,略微闭了闭眼回答:“你说,他能不能稳得住这江山?”
“他还年少。这种事情并不是一日而成的。”王维之并不正面回答,他盯着自己杯中的酒,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勇气喝下去,“青梅干,红枣,桂花,还有青盐?”
“嗯。”
“真是奇怪,老夫记得当年你很是嫌弃先帝用的这种可怕的温酒口味,怎么这个时候,你自己倒是喝起来了?”看了又看,王维之觉得自己总归是没有那个勇气去尝试这个光听着配方就觉得很奇怪的东西。他将杯子往一边推了推,“不论如何,你依旧是摄政王,就算皇帝出了什么乱子,你还是能够拨乱反正——若是你真的如此不信任,何必当年拒绝先帝立皇太弟的建议。”
“……”
王维之的话从最开始的听起来方式同宫宁是同属一边的立场,到后面渐渐的越发说得诛心。
前言后语似乎句句都在维护着宫宁,带着点开导的口吻,却在后面摇摆了偏向,并且在最后一句时,彻底定论了这一番话之中暗含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你宫宁只要做个摄政王就好了。
当年你宫宁为什么拒绝先帝立皇太弟的想法,是因为什么,你心里没有点数吗?
皇帝再如何,那也是皇帝,容不得随意动摇。就算是他无能,却在之下还有我们这些大臣为之补漏。
宫宁闭了闭眼,对于这些话他听得太多了。
听得多了,时间久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着的是什么。
刚刚煮的屠苏酒已经没剩下多少了,他闭了闭眼睛,脑海之中忽然就有若干记忆飞快掠过。替自己满上最后一杯屠苏酒,宫宁对王维之意味不明的说:“那希望他不要逼得老夫忍无可忍。”
“……”
老丞相没有回答,两个人说不出台面之上的话,都只能摆在心里。
没有办法,皇帝不堪大用,是这么多年来,朝中各位大臣有目共睹的。摄政王从前在军中,而后在朝中,名声好那也是一如既往的。
说实话,王维之也想不明白宫宁想要什么——或者说,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当时宫宁放弃皇位:或许可以勉强解释为对于血统的纠结。
那之后呢,之后为什么没有反呢?
“已过半日,这件事情既然谈好了,王相不如早些出宫去,把公务处理了吧。”
宫宁远远走开之后,声音从别处传了过来。
被留下的王维之听着他说完,在原地蹲了一会,才随口敷衍着附和着应了一声,“老夫告退。”
“……”
周围一切安静下来。
宫宁步伐停在一片梅林之中,周围绕满身边而盛开的梅花一簇同一簇挨在一起。
喝过的屠苏酒不知道是否是这个时候生了效力,宫宁觉得自己看着眼前的东西,略略有几分重影。
面前看起来不像是现在,倒像是他回忆里面的画面。
“皇兄?”
“这东西你喝不惯的。”
“……噗,什么见鬼的味道,皇兄你怎么会喜欢这么奇怪的东西?”
“……”
宫宁有些头晕,他看着那仿佛跳出记忆而出,化为海市蜃楼的幻觉之中的自己,依靠着一棵梅树,慢慢缩着身子坐了下来。
对了,当时那个人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是真的糟糕,他竟然记不起来了。
明明那么努力的想让自己记住每一个细节,因为怕忘记,所以几乎将自己活成了对方的样子,怎么却还是……记不清楚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