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们把奚人打退到了南阳,三年之内他们是别指望打下这樊城和襄阳了!”
“你说我们这次打了胜仗,饷钱是不是能发下来了啊?”
“知不道,难说。”
“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打胜仗了,你看哪次发过饷钱?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此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兵道,“我也是跟着李督师一路从辽东到襄阳,想当年我们在辽东,最开始顿顿吃羊肉,后来不知怎么的,羊肉变猪肉,再后来就没肉吃了,饷钱也发不下来了!”
“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李督师被诬告吃空额,被罢免了十几年。”老兵愤愤道,“若是李督师没有被罢免,他奚人还想打到襄阳?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山海关都进不了!”
老兵又道:“李督师会吃空额?他恨不得自己掏钱补贴弟兄们!吃空额的还不是那些个……”
“行了老周,别说了!”边上的另一位老兵立马把老周拉开捂上了他的嘴。
“唉,他妈的。”士兵们只得纷纷散去。
“弩兵百户朱云霆参见李督师!”朱云霆进到主帅大帐,谒见李尘风。
“时钧,干得漂亮!”李尘风回过头来,露出赞许的目光,“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朱云霆字时钧,李尘风贵为封疆大吏却以其字唤之,可见对其认可。
“李督师谬赞了,这都是卑职的本分!”
李尘风开玩笑的一拳打在朱云霆身上,“我已上报你的战功!保举你去湘京兵部任职!以后去了京城可得好好干啊!”
听罢,朱云霆大喜。在这乱世没有什么比谋得一份稳定差事更幸运的了,更何况还是个不小的京官。
“李督师提拔之恩卑职永生难忘!”
“好了,我们军中无需这些虚词。若你心中真的心怀感激,就好好报效大魏,好好对待百姓。”
“我记住了!”
朱云霆自幼便是孤儿,出生不久便被遗弃在了洞庭湖边。所幸被巴陵县丞朱同收养,他便随养父姓了朱,他本来叫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养父母待他如己出,他也早已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还有个大他两岁的姐姐朱妙言,虽然自幼一起长大,他心里却一直没把她当成姐姐,倒像是邻居家青梅竹马的姑娘。朱云霆有个还算幸福的童年,养父母,姐姐,还有爷爷,每天和姐姐一起上私塾,回家帮着家里做点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有一天,爷爷挨了打,爹也病倒了,后来他们相继去世,只剩母亲辛怀慈带着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娘只得没日没夜的做针线活养着一儿一女。再后来,朱妙言去了秦岭春晖谷学医,朱云霆则是入了丐帮学武。女儿学医有成,十二三岁便能替人看诊;儿子更是武学天赋出众,十五六岁时就成了一等一的丐帮高手。看着这一子一女越来越有出息,做娘的心里也欣慰。再后来,甲子之变,朱云霆不顾一切投身军伍,尽管时常有书信往来,做娘的心里还是一百个不放心。
想到这里,朱云霆归心似箭,想早点回去告诉娘和妙言,自己活的好好的,还升官了!
与此同时,湘京丞相府,大魏丞相宫清正躺在他书房的摇椅上,闭目养神。这书房一桌一柜的木料皆是上品,看似低调,实则奢华。墙上挂满了名家字画,皆是寻常文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堂下跪着的几个人,也不知是宫清的家仆还是门客,不敢发出一丝丝声响,只低着头默默闻着一缕青烟便要数十两纹银的上等熏香。
片刻,一个身着武人服饰的跪者微微抬头,大着胆子轻声道,“启禀宫相,襄阳传来捷报了。”
“催饷?”宫清眼睛仍旧闭着。
“……是”武人又把头低下去道,“襄阳已经三个月没发饷了,再拖下去恐怕……”
“哪有钱给他们!”宫清仍旧不睁眼,怒道。
“他李尘风那么能打,怎么两年了还打不回南阳?”半晌,宫清终于睁开眼坐起了身。
这宫清长得不怒而威,他虽已四十七八,脸上却无甚多皱纹,想是日子过得很滋润。
“这三个月的军饷,就罚他收复南阳不力!”
“……是!”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宫清又躺下了。
“李尘风还在奏折中保举一有功军士入兵部任职,钱皇后似乎已经批了。”那武人战战兢兢道。
当今圣上一病不起,朝政皆由钱皇后处理。可她一个妇人哪有心力对抗权势滔天的宫清呢。
“这李尘风还想把手伸进六部?”只见宫清躺在摇椅上微微摇晃,若不是说着话,怕是都要睡着了,“可有什么劣迹?”
“有人看见他追击敌将,却未擒回。”
“那就是私放敌将,罪在不赦。”宫清口齿已经有点模糊,下面的人却也不敢多言,“去趟御马监,劳烦潘公公走一趟了。”
“是!”
“德兴王那边怎么说啊?”宫清已然又闭上了双眼。
“启禀宫相,德兴王此人看似纨绔,实际上心思清明,怕是不能为我们所用。”
“怎么找个听话的王爷就这么难吗?”宫清怒地拍了下桌子,吓的下跪之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战。
“我跟你们说,若是永定王找到了太子,本相没好日子过,你们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看来皇上的病情不容乐观,对于皇位继承人,权倾朝野的宫清和他口中的永定王似乎都有自己的打算。
第二日午后,宫里来人了。
“圣旨到!”
众人跪拜接旨,心想打了这么大的胜仗,虽然指望不大,但仍期盼着能领到些许久未发放的军饷。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湖广总督李尘风虽胜,然贻误战机,使我大魏之师未能如期收复南阳。念其守襄阳有功,从轻发落,罚襄阳全体将士三月俸禄,再有贪生怕死贻误战机之举,定斩不赦!钦此!”
李尘风眉头紧锁,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李督师,还不领旨谢恩?”公公这番话,锥心刺耳。
半晌,李尘风才轻声问道,“潘公公,就算是贻误战机,那也是我李尘风一人的决策,为何要罚我襄阳全体将士?他们是无辜的啊!”
“大胆!你这是要质疑皇上?”
“罪臣不敢!罪臣,领旨谢恩!”
“哦对了,这儿还有一道圣旨!”公公从袖子里又抽出了一张,“谁是朱云霆啊?”
“末将在!”朱云霆不敢抬头,只默默等待命运的裁决。
“襄阳弩兵百户朱云霆,胆大妄为!竟敢私自放走敌将!其心可诛!念其火烧敌军粮草有功,免其死罪,撤销对其兵部职方司员外郎之升任,即刻贬职为民!钦此!”
看着自己滴落在地上的冷汗,朱云霆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拼死立下战功,也敌不过小人之口,也不过由京中权贵随意摆布。
“末将,遵旨……”
“南阳有奚人的四十万主力!就凭我这五万人怎么可能一口吃得下!”宫里的人走了,李尘风终于忍不住,拍案大怒道,“这潘公公分明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传圣旨什么时候轮到他宫清手里的御马监了?这宫清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趁着皇上病糊涂了,他来传圣旨!”
宫清乃当朝宰相,其在位十多年内可谓无恶不作,祸害朝纲,在军队中伸黑手吃空额挪军饷更是家常便饭。
底下自然也是怨声载道。李尘风走到朱云霆跟前,“时钧,拿着吧,回家路上用。”朱云霆把李尘风塞给自己的银子推了回去,“李督师使不得,现在大家都缺这个,还是给兄弟们吧。”
“唉,也是。老是没有军饷兄弟们哪有士气打仗啊。”
“李督师。”朱云霆道,“朱某这就走了,祝兄弟们多打胜仗!早日收复失地!”
“嗯,一路平安。”
收拾完行李,朱云霆缓缓走出营帐。看着这呆了两年的军营,心中不由感慨,当初自己怀着一腔热血投奔行伍,想着要跟着大名鼎鼎的李尘风收复失地。可现在,朝中腐败克扣军饷,失地没能收复,军饷也没攒到多少。虽说也结识了几个生死弟兄,可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到他们再次相聚了。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