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那几具干尸就是信了你的鬼话，才落到那副田地，还让我信你，信个屁！你当我陆小二是傻子吗？”

“此言差矣，那几人皆是我佛门弟子，故而老衲才留他们残魂在此，待功成之后即可同登极乐。陆施主乃道门高徒，老衲又岂敢自作主张？”

“呸呸呸，什么同登极乐，简直臭不可闻，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亏你还说得出口。”

灭苦闻言也不恼怒，反而长叹一声，缓缓道：“陆施主，老衲问心无愧，有些事情也不欲多做解释，只是陆施主天赋异禀，未来可期，老衲也有爱才之心，未免陆施主将来于修真一道无端走些弯路，老衲愿以实言相告。”

“不听不听，你爱让谁吃屁让谁吃，反正小爷不稀罕。”

“再有百年，老衲应可参破这灵境奥秘，追随上古诸神永脱轮回，此间之事，恐怕再无机会与世人述说。陆施主，下面这番话，你听得进也好，听不进也罢，只盼陆施主重返人间之后，倘若在修真上遇到难处，可以想起老衲今日之言，到时候或可柳暗花明，修成大道，若是能以此普度众生，那更是善莫大焉。”

灭苦这番话听来情真意切，对面似乎也摸不清他用意，一时沉默不语。

只听灭苦接着道：“陆施主此前问过老衲，何以这灵境之中，衣物肉身俱在，与外界别无二致，不知陆施主可还记得？”

“哼！”对面只是冷哼一声，并未作答。

灭苦笑了笑，自问自答道：“确是问过的，当时老衲说这灵境能模仿世间事物，后面其实还留了半句，陆施主可猜得出所言何事？”

“猜……哼！”

“呵呵，那后一句说的便是，这灵境模仿的，不是我人界，亦非我仙界魔界，更非天下任何一处境界，陆施主，可知此乃何意？”

“鬼才知道你说什么！”

“不错，老衲化身鬼魅，于这灵境之中枯坐冥想数十年，这才悟得，所谓人界也好，仙界也罢，虽然看似浩渺无穷，实则与这灵境一般无二，皆不过镜中花、水中月，似真实假，以假乱真。纵然是你我二人，也不过是他人梦中之人，一俟那人梦醒，皆化作梦幻泡影，不复存在。善也好、恶也罢、美也好、丑也罢、生也好、死也罢，若不能勘破虚妄，寻得世间真实不虚，到头来不过是水中捞月，即便是万世轮回，也难脱苦海。”

“哼，说得好听，你自己发了疯，尽管去找你的真实不虚好了，谁也不来管你，干嘛又要出来害人！?”

“阿弥陀佛，老衲又何尝愿意牵扯旁人，只是这灵境玄妙无比，要参透其中奥秘，又岂是短短数年便可做到？老衲眼见自身愈发衰弱，无以为继，这才出此下策。”

“诸般狡饰，还不是你一面之词，明明就是你贪生怕死，找他人帮你续命。”

灭苦指着石室墙壁上的文字道：“陆施主若不信，且看这两侧石壁。”

“什么鬼画符，小爷才懒得看！”

“陆施主，你身后这扇石门，便是离开灵境前往真实的唯一途径，这数百年来，老衲为了钻研破门之法，不知在此处煎熬了多少个春秋寒暑，这石壁上的心得，也不知重写了几百上千遍，这些又岂能作假，退一步说，老衲如今已然稳操胜券，又何必编这些谎话来诓骗陆施主呢？”

“哼，就算你脑子有病这件事属实，这般竹筒倒豆子般说给我听，又想怎样？”

“阿弥陀佛，老衲不过是不欲与施主再动干戈，这才苦口婆心，劝说陆施主。只要陆施主答应配合老衲运功，事成之后，老衲除了送陆施主返回人间，还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陆施主纵然寿数所余不多，但靠老衲生前所悟所得，也可省下数百年修行，不出二三年间，便可修成仙体，再不惧冥府索命，陆施主有此两全其美之法，又何必执着于这百年寿命？”

他这话听来颇能动人，不料对面不假思索道：“灭苦，枉你在世间混了那么多年，还不如我这么个小屁孩懂道理，修真修真，若不是自己修得，尽靠些投机取巧的法子，真从何来？到最后也不过跟你一样迷失本性，害人害己罢了。”

这番话刚说完，石室中不知从哪里发出了一个轻轻的“啧”声。

不过这个声音很快就被下面的话盖了过去：“秃驴，何必多费口舌，有种你就过来杀了我，小爷我宁可跟你同归于尽，也绝不让你这害人的妖僧留在世上。”

灭苦轻叹了一声，左手将佛珠从腰间取出：“果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陆施主，那你可要小心……”

这“小心”二字尚未传到对面，灭苦身形已然欺近水晶宫外。只见他右掌金光闪闪，径至劈向晶壁，那看似坚固异常的水晶宫，在这一击之下，好似豆腐一般破碎飞溅开来。此时灭苦右掌又立时变劈为抓，直取水晶宫中的身影，谁曾想这一抓之下，竟直接将小二穿胸而过。

怪的是，受了如此重创，小二非但没有发出惨呼，反而笑道：“臭和尚，这下可叫我抓住了。”

灭苦定睛看去，原来这水晶宫中的“小二”乃是用一个水晶人偶假扮而成，虽然外形酷似，实则诸多瑕疵，只不过之前外面还有一层水晶宫挡着，这才看不出破绽。此刻这水晶人偶全身化为浆糊一般的液体，将那只右臂紧紧裹住，紧接着又迅速凝固，令灭苦一时不能得脱。

灭苦右臂受制，脸上却殊无惊讶之色，反而呵呵笑道：“非也非也，应当说老衲抓住了你这条小龙才是。”

那水晶人偶脸色一变，周围立现漫天青鳞，纷纷扬扬，浩浩荡荡，但见青霜化雨，碧鳞点尘，青霜化雨，风卷绸缪锦无痕，碧鳞点尘，光耀璀璨翡尚温，只道是塞外沙蛟吞碧蜃，又疑似海上鲲鹏濯绿蕰，山蟒衔云舞，江骐踏浪奔，翠衣褪去出实相，冰晶聚处现本真。那千千万万道水晶汇在一处，化为一条五彩晶龙，张牙舞爪，直取灭苦而去。

灭苦见此晶龙杀来，不慌不忙，口中念动经文，额头万字急转，刹那间佛光万丈，周身灵气爆发，竟然幻化出一个数丈高的金身罗汉。那罗汉左掌一挥，轻轻松松便将晶龙头颈扼住，死死摁在石壁之上，任凭其如何扭动翻滚，都挣脱不得。原本困住灭苦右臂的水晶人偶，也在罗汉神力爆发之下粉身碎骨。

这一场斗法，看似惊涛骇浪，实则毫无悬念，灭苦擒住敖珮所化晶龙，却未见小二身影，也不着急，缓缓踱步到石桌之前，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石凳坐下，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陆施主，莫非还要老衲请你出来吗？”

他话音刚落，背后的一张石床竟然抖了一抖。

灭苦微微一笑，打趣道：“嗯，想必是老衲认错人了，你不是陆施主，对吧？”

“对……啊……不对……哎呀！”这回那石床竟然发出了人声，分明便是小二的声音。原来他一直躲在敖珮伪造的石床之中，本来倒也不易发觉，只是之前灭苦开出颇为诱人的条件，却被敖珮一口拒绝，他于石床中听得真切，心生惋惜，不禁发出声响，那老僧耳朵何等敏锐，一下便找准了他的所在，这才敢毫无顾忌地向敖珮出手。正是：

往往阵前死战者，不意身后先降人。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