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绍武从身后掏出西瓜刀,冷笑一声:“补偿,你拿怎么补偿?”
马德华见到刀,心里更慌了:“绍武哥,不要冲动,我...我愿意赔偿你精神损失费,你开个价,十万行不行?”
朱绍武愤怒道:“老子不要钱,要命!”
马德华吓得双腿哆嗦,以为他嫌钱少,哀求道:“那就二十万,我马上去取,求你看在同村的份上,千万别冲动!”
朱绍武刚喝了酒,此刻酒劲正上头,马德华的哀求在他听来就像苍蝇在嗡嗡叫,他想到这么些年受的苦,想到村里人在背后对他的指指点点,手中的刀狠狠的砍向马德华,马德华下意识的往前跑,背上中了一刀,他顾不得疼,连滚带爬的逃命。
朱绍武不顾一切的在身后追,他虽然喝了酒,散去了一些劲,但马德华已被吓破了胆,双腿使不上劲。朱绍武追上马德华,发了疯似的向马德华身上捅去,有一刀捅进了马德华的腹部,马德华的身体痉挛了起来,朱绍武又将刀子拔了出来,马德华立刻挺直了,腹部的鲜血汩汩流了出来,染红了水泥地面。
朱绍武已然记不清究竟砍了多少刀,直到马德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才扔下西瓜刀,摊坐在地上,拨打了120。马德华被送去医院抢救,最终因为身体多处被刺破,没能抢救过来。朱绍武在看守所得知这消息时,出了一身冷汗,酒醒了一大半,他原本只是想教训马德华一下,可没想到就这么把他砍死了。他痛苦万分地敲打着自己的头,心里千悔万悔,可弥天大罪已经犯下,这是他无力改变的现实。
朱绍武杀人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朱家湾,马老叔一路哭着到广东为儿子收尸,朱正苗也心急如焚地赶往广东。在看守所,朱正苗看到双目无神、垂头丧气的朱绍武,老泪纵横道:“混账东西,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
朱绍武退了几步,跪倒在地:“爹,对不起,儿子不孝,不能为您老人家养老送终,原谅儿子的不孝。”朱正苗听朱绍武这样说,心里就如同刀割一样。
知道朱绍武杀了马德华,小姨同样很震惊,她原本以为朱绍武说砍死马德华是句玩笑话,想不到动了真格。对于马德华的死,她心里感到愧疚,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去看守所时,她正好与朱正苗碰了个正着。
朱正苗见到儿媳妇,恨得咬牙切齿,当即甩了她一记耳光:“你这个烂女人,你看你干的好事,弄成现在这样,你终于满意了吧!”
朱正苗的打骂让小姨掉下了滚烫的眼泪。她觉得这记耳光打得她心疼,这等于把一切罪孽都抛给了她,让她成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罪人!
朱绍武因为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这意味着他下半辈子都只能在监狱里度过。赵倩带着小亮看他的时候,朱绍武嚎啕大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伤心。直到最后,他才隔着玻璃摸了摸赵倩的脸廓,哽咽着说道:“对不起,你找个好男人嫁了吧!”
朱绍武坐牢和马德华惨死这两件事的起因都在小姨,所有舆论都指向了她,这让她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这件事情过去没多久,就发生了“非典”,夏东来的工厂因为发现了一起疑似病例,面临全面停工。紧接着,又因为资金链的问题,夏东来的工厂竟然在一夜之间倒闭了。
破产后的夏东来没有心思再管小姨的死活。没有了夏东来的接济,小姨的日子变得艰辛起来。由于经济不景气,她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只能在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出租房里度日。为了活下去,她卖掉了夏东来送给她的金银首饰,甚至一度沦落到靠着到菜市场捡剩菜维持生活。
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靠别人给予的“幸福”,不如自己双手奋斗来的踏实。那段时间是小姨人生中最抑郁的岁月,她似乎看厌了人生、看透了生死。
因为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小姨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她回家那天,几乎全村都躁动了起来。从村口到屋门口,一路上不断有人对她指指点点。看到北湾人出了丑,南湾人很高兴,天天到外公家门口叫骂,说小姨是狐狸精,让她滚出朱家湾!
在恶毒的语言面前,小姨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她越来越害怕与人相处,每次离开屋门抬脚跨出去时的恐惧仿佛是要跳进滚烫的油锅。走在外面,她总是战战兢兢,把头低到了胸前,觉得村里人的目光像针扎遍了她的全身,令她浑身不自在。
对于小姨的突然回家,外公也感到很窝火,数落她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故意让他难堪,让他没脸见人!外婆心疼小姨,可她一个农村妇女,只能有什么办法。
躲在家里的小姨很苦闷,每天只能对着佛龛里的菩萨忏悔。十年前,她逃出朱家湾是为了过上城里人的好日子。可当她真正过上“理想”的生活时,她却并没有感受到真正的快乐。在马德华眼里,她只是个可供利用的物品,在夏东来眼里,她只是个供他摆弄的花瓶。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她似乎看破了世俗红尘,觉得人生不过是一场梦,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她每天都向菩萨诉说自己身上的罪,忏悔得越多,她心里就越平静。
没过多久,她去了趟开源县万灵庵。她跪在蒲团上,朝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尽诉己过,下面铁铸香炉中,香烟缭绕,散发着浓烈的香气,香烛旁边的烛台上,红烛排列得密密麻麻,烛火摇曳,烛泪滚滚。说着说着,她突然涌出了出家的念头,恳请庵里的师太收留她。
听说小姨要出家,急坏了外婆,她和二姨一起赶到万灵庵,想方设法劝说小姨放弃出家的念头,但小姨心如死灰,只想下半辈子留在庵堂。她说,众生都可怜,自己不想再去犯错,不想再伤害众生,所以她努力忏悔,就当是前世欠了很多债,今世不停的还债,这也挺好,等她还完了就了结了。外公是个迷信的人,也认为小姨身上的罪孽太多,留在佛门也算是为家里积德积福。只是二姨想不通,妹妹怎么突然就变了个人,干啥不好,非得要遁入空门。
小姨是在腊月出家,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她的举动让整个朱家湾陷入沉默。都说人言可畏,小姨的出家有他们的一份“功劳”,这下他们该满意了,于是谁也不再提这事。远处不时想起鞭炮声,新年的味道,渐渐浓了起来。大家开始忙着准备过年的事情,各家各户开始置办年货,无论是南湾还是北湾都呈现出一番热闹祥和的场景。
得知小姨出家的事情,我非常很震惊,专门到万灵庵去看她。在我的记忆中,小姨是个特别臭美的女人,每次出门都必须穿花裙子,时常把院子里面栽种的凤仙花用来涂指甲,经常偷外婆珍藏的雪花膏抹在身上,气得外婆到处追着她撵。可眼前的小姨穿着麻布僧衣,带着僧帽,一身朴素淡雅,正敲打着木鱼,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
小姨知道母亲的死对我打击很大,劝我看淡红尘。她说,人不过是一副臭皮囊,终究逃不过生死轮回,她会在庵堂里念经礼佛,为我母亲超度,让她下辈子免受轮回之苦。我对小姨的“蜕变”很吃惊,不敢相信这些佛语是从她口中说出。走出万灵庵的那一刻,一阵凛冽的北风吹了过来,庵堂旁边一株银杏的树叶纷纷掉落下来,一只乌鸦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发出嘶哑的怪叫,我看着远处起伏的山脉,鼻子一酸,双眼朦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