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是很难改变的。
亲人遇害,平凡的少年,崛起复仇,这样的戏码,民间流传的小说里笔笔皆是。按剧情,主人公应该把仇恨牢牢记在心里,一步一步,克服万难,向自己的目标前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最终大仇得报。
但是泷文没有。
从小一事无成,只靠着人间二皇子的名头,花前月下、醉生梦死的他,怕是娘胎重造,也干不成为父报仇这样的大事,更何况,是向那个宠他、爱他的大哥复仇。
他被关在自己的寝宫中,终日沉睡。梦里父皇还在,一切都是往常的模样,什么都没有变。梦醒来了,现实与梦境夹杂着,充斥在脑海中,他不想分辨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只转身睡去,做下一个梦。
他又做了一个梦,梦里一场人神大战。
天地未分,高山从天而降,地表虚无,像大地张大了无数可以吞噬生灵的巨口。日月同时高挂于空,与山脉、妖魔一同遮住了蓝天。
泷文像隐去了身形,动也不动的漂浮在空中。
他想,这便是万年前的开世之战吧。
他的一个散仙朋友,曾像为他讲睡前故事一般,述说过这个世界的万年之前:人仙妖魔,四族未分,长达三年、几乎灭世的大战后,才有了如今四国鼎立的现状,才有了近万年勉为其难的太平。
当初散仙朋友用极其轻柔的口气讲了一段极其血腥的过往,激得泷文发了一晚噩梦,现在想来,还是令人生气。
泷文不禁念叨出声:“是非,你个傻缺,谁会拿这种东西当睡前故事啊……”
他的梦呓在空旷的寝宫中飘得空灵。在被监禁来的两年里,他多多少少说过十几次梦话,这次,是第一次有了回应。
“身处这种境遇还能梦见我,真是深感荣幸。”轻飘飘的语气一如那晚给泷文讲恐怖故事般,听不出什么感情。
泷文渐渐睁开眼,背着月光看不甚清,只觉眼前白花花的一片。
“是鬼吗?”泷文问道。
“不是。”白发白衣,肤色雪白,只剩眼中两点墨黑的是非,毫无自知之明,用他那无字无画的纸扇,轻敲了泷文的额头一下。
泷文被这一下打得突然清醒,却不是不是因为疼的,是被他那把白玉的纸骨冰到了,他这才渐渐看清来人,确实是他那个,不甚靠谱的散仙朋友。
泷文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好久没有进食,手臂一软就要栽在床上,是非眼疾手快,及时护住了他,不然他这样简陋的床,一头撞上去可是要很疼的。
泷文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是非怀中,勉强扯起嘴角,是非替他裹了裹身上单薄的锦被。
“你这一走,就是两年。”泷文的声调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太久没有开口,还是满心委屈。
是非抱着他,坐在床边,看着较往日空荡得多的大殿,想来,这两年,他吃了不少苦。
“委屈你了。”是非一下一下拍着他,像哄小孩一般,“我这两年不曾找你,你可怪我?”
“……我不怪你。”泷文想了想,轻轻开口,“你本就是我最羡慕的自由之人,现在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是非听了,隐隐地叹了口气,他早发现皇宫异样,在周游大陆的途中,也听说了一些传言,可是非依然没有回来到泷文身边,即便他知道,那时是泷文最需要他的时候。
他有自己的苦衷,本不奢求被泷文原谅,如今他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怪他逞强,也心疼他。
是非没有脸面开口问他近况,泷文瘦了,比两年多前要见他时还要瘦。十八岁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经过两年,他却好像完全没有长。眼睛也不再水灵灵的,充满活力,好像已到垂暮之年。
那双是非十分喜欢的、没有一丝茧的双手,如今也塌陷下去,犹如皮包骨头。
是非的叹息,靠在他身上的泷文能够感受得到。
他主动开口,不让是非胡思乱想:“你这两年,一定去了不少地方吧……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是非抱紧怀里的人,缓缓道来:“远野之战,将要开启了,再过个两三年,就要准备好了,你记得我与你讲的,远野之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