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要请老道饮酒?好得很,好得很,店家快去取酒来,老道要与小哥先对饮三碗!”道人起身一捉韩浞手腕,便拉着他往店内而来。
韩浞一听这道人开口就是三碗,吓得连连摆手,后怕一样说道:“不必不必,在下不胜酒力,稍晚还要进山,实是不宜饮酒,道长且自斟饮,在下为道长会账就是!”
道人一听韩浞如此说话,却是神色奇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观小哥面相,怕是将有大祸上身,断然是进不得山的,小哥还请听老道一言相劝,莫管他这山那山,只与老道开怀对饮,喝他个一醉方休才是正经!”
道人说话间,堂倌已经取来一壶老酒并两个酒盅,正要给二人斟酒。
哪知那道人却是一摆手,对堂倌道:“这是当得谁饮的?取酒坛来,换海碗来!”
有韩浞那一串开皇钱,别说一坛,就是一缸老酒也值得,是以那堂倌听老道这么一说,自无不答应的,口中连连道“是”,一会儿功夫便撤下了酒壶、酒盅,换上了酒坛、海碗。
堂倌刚给道人满上一碗酒,就见他劈手接过一仰头,恍如胡牛饮水,眨眼间就碗干酒尽。
“道长……好酒量!”韩浞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夸上这么一句。
“独饮岂如对饮?”道人端起韩浞面前的海碗,一伸手就递到了近前,“小哥也满饮此一碗吧!”
韩浞却是打定了主义,无论道人如何劝说他都是滴酒不沾的。
且不说他是当真不胜酒力,一碗下去怕是就无法前赴黄花观之约,再者即便他韩郎君真是千杯不醉的海量,可今夜他是去拜师求道的,没有斋戒沐浴已经是不恭敬,若是还带着满身酒气,那恐怕人还没进观,就把高人神仙给气走了!
“反正任他怎么劝说,这酒是决计饮不得的!”韩浞定下决心。
他是想做这般,可待道人手中那碗老酒递到面前时,韩浞却忍不住“咕咚”咽下一口流涎。
他虽少饮酒,但却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往昔便是宫中贡酒,也尝过不知道多少了,可偏偏面前这碗老酒散发出的诱人香气,却是他韩浞有生之年头一回闻得!
“想来天宫玉液,仙府琼浆,也不过如此了罢!”
一丝酒香入鼻,韩浞“咕咚”又咽下一口流涎!
“只饮此一碗,少时再去房内焚香沐浴一番,如此高人当不会怪罪我道心不诚!”
实在难敌酒香袭人,韩浞只好和自己定下约法,仅浅饮此一碗,绝不多喝。
想罢,韩浞抬手接过道人递过来的海碗,第三次“咕咚”咽下去一口流涎,朝道人说道:“既如此,那在下便饮此一碗,以敬道长,多了却是再饮不得了,还望道长宽恕则个!”
道人却根本不听韩浞的说辞,只是对他摆手道:“饮休饮休,莫作这般女儿姿态!”
韩浞无奈,只能摇头饮下碗中美酒。
这一饮入口,韩浞就觉这乡野老酒竟真如琼浆玉液一般,甘美细润,齿颊生香;再入肠胃又激起一股温热暖流,行遍全身,通体舒泰,真个恍若白日飞升,飘飘欲仙!
“好酒!”韩浞忽然大喝一声。
他果然是不胜酒力,只一碗下肚,竟已有些和那道人一般的放浪模样。
“自是好酒,小哥再满饮此碗!”道人自己又豪饮一碗不说,偏还为韩浞又满上了一碗。
韩浞此时酒意上涌,早把之前给自己的约法忘了个干净,只知道酒到碗干。
只见他从道人手中接过酒碗,一仰头,又是满饮了一海碗!
二人一道一俗,一长一少,饮得酒意酣畅,就这么一碗接一碗,碗碗到手就空,引得四周旁人侧目观瞧,啧啧称奇。
饮到第七碗,韩浞只觉胸中意气盈满,不吐不快,竟然当众高声吟起一首《月下独酌》: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
“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
一首吟罢,韩浞脚下一轻,就“噗通”一声,埋头倒在了酒桌上。
未几,就听他“呼呼”打起了轻鼾!
而道人那边,见韩浞醉倒,也是醉眼迷离看了他一眼,口中轻声念着一句:“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念罢,只见他脑袋一晃,也“啪嗒”一声醉倒,伏在桌边大睡起来。
店家却是见惯这样的酒客,左右酒账已经会过,也就由得他们去了。
少倾,一时半刻已过,转眼就是酉戌之交。
韩浞悠悠转醒,见面前酒桌杯盘狼藉,道人也醉倒桌上,忆起了自己先前的放荡醉态来。
“怎么会一饮忘形!”韩浞懊恼道。
他自小就少饮酒,尤其出门在外,恨不能多加十二分小心,往日里是断不会放任自己如此大醉酩酊。
说句万幸的话,好在如今是太平年间,这清河小镇民风也颇淳朴,若是换了甚少人烟的山间野店,怕是这会儿他的尸首都不知被抛到哪处崖涧去了!
思及此处,韩浞忽又想起了和“老神仙”的黄花观之约。
“糟糕,险些误了大事!”韩浞暗道不好。
连忙看了看天色,见如今天色虽晚,但尚未月上当空。
唤来堂倌问明时刻正是戌初,韩浞又连忙追问堂倌是否知道镇外山南有一处“黄花观”。
“方圆十里只有一座荒废了许久的破落道观,正是在出镇往南,却不知是不是客官要找的‘黄花观’!”堂倌虽不曾听过“黄花观”名字,可听韩浞点出“山南”,稍一思索,便想起左近是有那么一座仅存的道观。
“想必就是那里了!”
韩浞点头,遂向堂倌细问了去路。
“客官若要去那道观,只须出了镇口往西五里,有条岔口转南一直走,那道观就在道旁,十分好认。”堂倌往南一指,分说了两句,这才算是给韩浞道明了去处。
而今方是戌时更上,时候尚早,还有二时三刻才是和老道约定的时辰。
韩浞略一算计,从镇内去到黄花观,骑驴的话虽只要半个时辰,但难免路上有个迷路耽搁,若是在哪条道上行差踏错了,想来一时三刻怕是赶不到的。
说不得,这会儿他就得上路。
“看来也顾不得焚香沐浴了,只待见到道长与他分说一番,望他不要怪罪才好!”韩浞想到这里,就吩咐堂倌快去解了自己的白驴来。
话说,适才进店时只是交代了一声让店家好生喂养,却忘了吩咐还要往草料中再添一把黄豆,十个鸡蛋。
也不知自己的“青践”这会儿是不是还有脚力陪他夜行十里。
一旁的堂倌却实在不明白,这夜上的怎么还会有人要出门。
马上一更三点就是宵禁,虽然这乡间小镇夜禁不严,可到处黑灯瞎火的,这客官还能有什么去处不成?
忍不住好奇,堂倌也就开口问道:“客官,小店已熄灯退火,客观还要往何处去啊!”
韩浞自然不能说他要去夜会神仙,只能诳言想起家中有要事着急,不得不紧赶夜路。
堂倌虽说听了也半信半疑,但这年头乡野之间多怪事,他也不敢多管,只好照足吩咐去牵来韩浞的青践驴。
片刻后,堂倌牵了白驴等到门前,韩浞却又想到了桌上酒醉的道人。
招呼过来堂倌,韩浞对他说道:“你去为那位道长收拾一间客房,好生安排他住下,切不可怠慢。”
说完,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串开皇钱,充作店资,还言道若有多余,就全当堂倌的赏钱。
一串开皇钱,别说一晚,就是在这小店上房住上三天也足够,堂倌接过钱来自是千恩万谢,直让韩浞放心,定会尽心服侍道长。
韩浞眼看天色渐晚,也就不再耽搁,牵过白驴“青践”,就往镇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