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一道闪电宛如利剑划破长空,紧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玉笙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门外,伴随着闪电,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别怕,我在。”
玉笙安下心来:“墨残,你去睡吧,我没事。”
门外的人影消失,玉笙紧紧地裹着被子闭上眼睛。
自从玉笙从死人堆里捡回一条命,就特别害怕雷声,特别害怕天黑,而墨残也是那个时候认识。
那一天,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战场上的死人堆里醒来,脑子里晕晕沉沉的,更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天空灰暗,见不到一丝阳光,她脑子里好像有个毛线球,乱糟糟的缠在一起,理不清楚,痛得要命。
当时她忍着全身的疼痛站起来,跌跌撞撞的不知道踩到了什么,然后她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居然动了一下,然后以一种奇异痛苦的形式,慢慢的爬了起来,就好像地狱中走出来的恶鬼,吓得玉笙掉头就跑。
暗沉的天空开始闪电,好像一条白蛇吐着猩红的信子,劈了过来,吓得玉笙抖若筛糠,却是跑都不知道往哪里跑。
“啊!”随着一声惨叫,玉笙忽然被扑倒在地,翻滚到一条溪水里,紧接着一道闪电劈在了玉笙方才站的地方。
溪水不深,玉笙手脚并用的往上爬。那个黑乎乎的东西跟个落水鬼似的也往上爬,水里面殷红一片。她定睛一看,那黑乎乎的人全身烧焦的地方裂了开了来,呼呼的往外流血。
太可怜了,玉笙小心翼翼的拉了一把那个扑向自己的木炭,不对,是人炭,战战兢兢的问:“喂,你怎么样了?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木炭虚弱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却慢慢睁开,但是说不出一句话,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以确定他还活着。
天呐,被火烧的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人样的人,居然没有死?而且居然还救了她?
方才若不是这个黑炭一样的人扑向她,那她岂不是被雷劈了?说不定现在也是一块人不人,鬼不鬼的木炭。
人没死,而且还对她有救命之恩,那玉笙怎么说也不能抛下人家自己走,于是两个人只能相互扶持的过上了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的艰苦日子。
木炭不能说话,也不能走路,只要一动,全身便会皲裂流血,所以两个人的生活重担全落在了玉笙身上。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她要比木炭好一点,她虽然生的弱小一点,但是有手有脚,能跑能动,能吃能喝,不像木炭,吃点东西嘴巴都会有鲜血从裂口处流下来。
有时候玉笙就会想,也不知道木炭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人神共愤的事,被人家觉得打死了还不解气,又放火烧了一把才变成这副尊容,连话都不能说。
荒山野岭,天气又不算太冷,玉笙找了一个山洞,让木炭先修养修养,然后自己一人去找吃的。
但莽莽大山,荒无人烟,要想生存,真真的是个问题。明媚的春天,只有阳光不要钱,他们身无分文,也只能在山上摘点酸不溜秋的杏子,挖点又苦又涩的野菜,欺骗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
当然偶尔看见一只野兔,野鸡之类的野物,那得跑的比兔子快,飞得比野鸡高。很多时候玉笙跑的气喘吁吁,连根兔子毛都没捞到,倒是饿得两眼发昏,差点交代了一条小命。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饿得眼睛发绿光的时候,玉笙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下山去偷人家地里的小青菜,或者去鸡窝偷个鸡蛋,然后被人家追的漫山遍野的跑,跟被她追过的兔子似的。
青黄不接的时节,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谁肯施舍?难熬的日子就是想哭都没力气哭。后来木炭稍微好一点的时候,玉笙便带着他找了个人多点的村庄,暂时寻了个破庙安顿下来。
人多的地方,吃的东西就会多一点,哪怕是偷点喇嗓子眼的红薯叶子,也是能多偷一点的,而且不用担心豺狼虎豹暗夜来袭,就是老鼠,小强,还有跳蚤特别讨厌。但是木炭这副尊容实在是不宜出门,于是吃饭这个问题还是需要玉笙一个人解决。
有时候玉笙真的很想丢掉木炭不管了,这就是个累赘,比残废还不如,残废最起码生活还能自理,而木炭呢,喝水都要她喂到嘴边,吃东西也要一块一块喂进他嘴里,不然就鲜血直流,吓人的很,着实麻烦。更何况她心软的很,每每有点吃的东西都要先紧着他,怕他失血过多,营养不良,一不小心升天了。
当真可恨,不如丢掉,让他一个人自生自灭算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破庙外面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玉笙跑出去,漆黑的夜里,有一个包袱包裹着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粉粉嫩嫩的,是个女孩,煞是可爱。
玉笙把她抱进来,喂了点水,女婴喝了水还是哭,但是他们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女婴嚎啕大哭了一个晚上,玉笙抱了一个晚上。
到了第二天,玉笙抱着女婴挨家挨户的去求一碗粥,去求人收养,但是没有一个人肯收养一个女婴,就算是放在她亲生父母面前,她的父母也不会施舍一粒米,一口饭。
原来在这个世道,女婴一生下来就会被丢在街边,丢进深林,或者拿个篮子丢进水里,任其自生自灭。
运气好的就会被救起,给人家当童养媳,当丫鬟,当牛做马。
运气不好的,哭到声音嘶哑,哭到没力气了,也便饿死了。
玉笙怀里的女婴没有活下来。
玉笙和木炭可以吃窝头,可以吃硬梆梆的饼子,甚至可以吃草根,吃树皮,但是女婴必须吃粥啊,玉笙每天挨家挨户乞讨残羹剩饭,喂给女婴。
她甚至在没有粥的情况下,喂给女婴自己的血。
但是女婴还是病了,小脸烧的通红,哭的撕心裂肺,然后脸色发黑,哭闹的声音越来越小,再然后不哭不闹,也不吃不喝,就那样安安静静的没了。
漆黑的夜,冷的让人发抖,玉笙默默埋了女婴,没有棺材,更没有墓碑,就用稻草一卷,无名无姓的埋进了土里。
玉笙一点一点的挖土,再一捧一捧的埋土,心里想她应该是那种运气好的吧,她不记得父母是谁,有没有家,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是她活下来了。
活,实在是太艰辛了。死,是不是眼睛一闭,便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了?
那天晚上,玉笙病了,浑身冷的瑟瑟发抖,不停说着胡话,木炭守着她,晕晕乎乎的,好像还往她嘴里灌很苦很苦的东西。
不要喝,才不要喝……
然后她在一个风和日丽,阳光普照的早上醒来。
就算生活再困苦,似乎只要看到这样的阳光,还是觉得生活很美好。
木炭欣喜若狂,全身上下又裂开了口子,一层暗黑的血痂,甚是恐怖,嘴巴啊啊的张张合合,不知道说些什么。
玉笙哭了,也笑了,终究,这世间终究是有一个人陪着她,在乎她的生死。
她给木炭起了个名字,人都是要有一个名字的,就算是死也不应该那般悄无声息,无名无姓的离开。
木炭全身上下烧的黑乎乎的,有时候还鲜血淋漓,只有一双眼睛看起来像个活人,真真的就是个鬼怪。
如墨夜色,残缺人生,墨残。
人生不只有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墨残,这个名字很有诗意,很好听,也很符合木炭这个人的形象,木炭瞪着眼睛看着玉笙,眼睛里意味不明,没有反对,当然他没办法反对。
不过后来他的情况好一点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是残废,我浑身上下每个零件都是完好无损。”玉笙顿时惭愧的都吃不下饭了,后来又听众多人在背后纷纷议论:“你看,玉笙身边那个黑乎乎的残废是不是太丑了,跟个鬼似的,玉笙干嘛偏偏带着这样人的人在身边?”
玉笙更加觉得十分对不起木炭,他虽然叫做墨残,但不是残废啊。
可是那个时候,大家都叫他墨残,想改也改不过来了。
至于玉笙,当时她没有想好自己应该叫什么名字,不过,反正木炭也不会说话,以后慢慢想也无所谓。
新的名字代表新的生活,玉笙决定带着墨残去更大的镇子。
据说那个地方,人更多,而且人人都可以找到一份工作,可以养活自己。如果努力一点,还可以养活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