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赶到位于仲景村西的酒黍种植、黄酒酿造基地了。基地的二十来名技术骨干和工作人员在柳康健的带领下,全部站在大院门口,人人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拿眼睛惶惶不安的注视着推门下车慢慢走近的李进前。
空气寒凉得令人浑身起栗,大太阳挂在头顶偏西的天空里,一道道稀薄微弱的光柱穿透浓黑厚重的云层,艰难而又顽强的投射下来。李进前双腿稀软得厉害,仿佛梦游一般晃晃荡荡的走在前面;他的身后,亦步亦趋的追随着柳康健和基地的二十来名人员。
在由基地通往扒淤河的道路两旁,挤挤挨挨的拥满了仲景村的男女老幼,有李大牛、钱二狗、猴跳三,也有二哈、蕙兰和钱二狗、猴跳三的媳妇,约有大几百人;他们三五一簇,黑压压的或抄手而立,或抱头而蹲,或扑地而坐,一个个目光呆滞表情僵硬如在梦中。看见李进前悠悠荡荡的走了过来,所有村民全都慢慢的立起站直,并自动让开道路,同时就像看见救星一般欲哭无泪的上下打量着李进前。
远处,另有数名村民正围站在地块当中,也是一个个缄默不语,僵立如偶,呆滞的目光只是死死的紧盯着脚前地下。那模样,仿佛要把地面看透看穿似的。李进前机械的瞟了一眼,发现地上原来横躺着一头已被冰雹砸死的半大牛犊!
李进前一直是低着头的,现在他抬起了头,终于看到他费尽周折、耗尽心血培育移栽的酒黍豫JS31号秧苗了,终于看到他寄托着最后一线希望、肩负着挽救“香雪”公司出于泥淖滩涂重任的酒黍豫JS31号秧苗了。这是怎么啦?苍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啦?昨天还在微信公众号上看到的油绿葱茂充满生机的满地秧苗,此刻为何却被冰雹狂风毁得七零八落?为何有的被砸得茎叶稀烂,软软的瘫伏在地;有的被连根拔起,枝梢翻卷,仿佛在仰望苍穹一般?苍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啦?……
一棵,就一棵。苍天哪,哪怕你只给我留下一棵呢!李进前在心里翻来覆去的祈祷着,抖抖索索的抬脚走进田里,蹲下身去瞪大眼睛四面搜寻着,然而哪里还能找到一棵囫囵完整的酒黍秧苗呢?
眼前如此,周围如此,四面八方都是如此!
怎么回事,太阳光突然煞白得令人睁不开眼睛?怎么回事,天空和大地突然旋转得令人站不稳脚跟?……
一阵轻微的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李进前艰难的转过头去,发现原来是张天远和若凤相搀相扶着,一瘸一拐的沿着村道从扒淤河方向走了过来;张天远的脸上、颈间犹自几道血痕,一条臂膀被用布条包着,晃晃悠悠的悬垂在胸前。
后来,张天远和若凤就站在了李进前的面前,浑身泥泞目光呆痴,一语不发的凝望着李进前;李进前同样一语不发的回望着张天远和若凤。三个人的脸上全是悲天悯人欲哭无泪的表情!
远远的不知什么地方,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穿过令人窒息一般的沉默,随风飘了过来:
“……李进前哎,你个骗吃骗喝的大骗子哟,你骗得老子白白养活了你十五年哟!……李进前哎,你个忘恩负义的小王八羔子哟,你白吃了老子的饭,白喝了老子的水,可老子去到城里你竟连个面都不肯照哟!……
“李进前哎,人无三代富花无百日红哟,人有十年鸿运也有十年霉运哟,你只说你过五关斩六将,牛皮哄哄,可没想到你也有败走麦城的时候哟!……李进前哎,能吃过天饭,不做过天事哟,你不是张狂着种植酒黍嘛,可你违了天意犯了众怒,老天爷都不答应哟!……
“李进前哎,人家都是把桶弄掉进井里,可你今儿个却把井给弄掉到桶里了哟。老天爷刮狂风下冰雹毁了你的酒黍秧苗,毁得好哟;老天爷有眼,还要派龙王抓了你个不忠不孝的王八羔子哟!……”
李进前凝望着张天远和若凤的脸,嘴唇哆嗦着想要说话,可刚一张口,大颗大颗的泪珠就顺了脸颊滚滚的滑落下来。他感到自己仿佛被抽去了筋骨,浑身上下只是瘫软得厉害,手按膝盖刚刚站直身子,便觉得眼前猛的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