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孙岩来了,申屠庸一派的力量会借此机会作天作地,不闹得两人焦头烂额誓不罢休,可河畔工事上却始终风平浪静。谢琅等了一段时间后放下心来,开足马力让蒙州下县的壮力去收集粗硬的树木,然后用火烤弯,绑上牛筋制作投石车、拒马和大型弓床。
陆凌霜再一次为谢琅的博闻强记而感到恐惧,这些军中机密怎会是一介书生能够知道的东西?谢琅为成功造出一架八牛弩而兴高采烈时,他想起琵沙迦纳那猛兽般的瞳仁,默默将写好的奏折扔进火盆。可麻烦有时候就是会自己找上门来的。河畔工事上有长相奇丑的力士搬开巨大的黄石,从底部发现一片龟甲,上刻八个大字“天道为庸,化蛇吞龙”。
这是什么?古代有赤帝斩蛇,有麒麟献书,有石人指路……种种异像,这不就是要天地翻覆的预兆吗!恰好头顶上落下一声惊雷,顿时河畔上便黑压压地跪了一片,有人言之凿凿说听见地底下传出来悠长的兽鸣,宛如洪钟一般低沉而震撼人心,他们相信那是猛涛河下面的真龙在咆哮,再继续下去的话一定会发生可怕的灾难的……这是一件大事,谢琅镇压不了舆论,流言席卷了整个极北三州,他相信无数的桩子正在飞奔前往安京都的路上。
陆凌霜的长刀很重,谢琅两只手才提得起来。他模样滑稽地抓着那刀一间一间地踢开驿馆的房门,终于在最里面的一个院子里找到了端坐在枯树下喝茶的少府考工官大匠孙岩。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的,河畔工事若建不完,极北三州会死很多很多人。”谢琅全身发抖。
细雨纷纷洒在枯树狰狞的枝丫上,看起来好像漆黑干枯的手臂在拼命伸向天空。孙岩冷着脸放下茶杯,从腰侧把短刀抽出来“我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你有许多怒气要发。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大可以尽情发泄出来。”
谢琅不会武,但他手里的长刀比起孙岩的短刀来占尽优势。他忍着耳中嗡嗡直响的幻听努力站直了身体,撕下自己的衣服下摆,把刀柄绑在了右手上。此时的谢琅满眼都是熊熊燃烧的天魔果田,是在烈火里跳舞的陈哥儿,那孩子可爱的瓦片头已经被火焰烧成灰烬,可纯洁的眼睛里依然盛着整个天光……
“滚蛋东西!!”谢琅大吼一声向孙岩砍去,可后者稍微一侧身便避开了他的刀,顺势一刀挑破了他的左手袖子。好不容易把沉重的长刀调整平衡,谢琅再次向他发起攻击,拙劣的身法就好像一只扑向大火的飞蛾,可孙岩一闪身,又挑破了他右手的袖子。
“谢琅,你还是趁早回安京避一避吧。身为钦差你丁点武功不会,是等着别人来杀你吗?”孙岩无奈。
被点名的钦差满面灰尘狼狈不堪。不过一刻钟的缠斗,他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光了,只能坐在地上哭吼“你这混蛋!!你没有见过琵沙迦纳是怎么把俞国的百姓像猪狗一样玩弄在手掌心里!你懂个屁!凭什么不让我建工事,凭什么不让我备战!?他们会死的!百姓会死光的!!”
孙岩站在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脸上写满了戏谑和无奈“你是我见过最不像官的官。”说完把短刀收回刀鞘,把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的谢琅从地上拉起来,“谢琅,你害怕蛮平人的铁蹄,但我从不害怕外面的敌人,我只害怕朝堂上根深蒂固的怪兽。自从我踏入官场那一刻开始,就无时不刻活在一个又一个的阴谋当中,那些背后的毒蛇时刻都盯着你,只要稍微疏忽一下就完蛋了。”
“我输不起,我的父母已经六十岁,我的妻有了身孕,良医去看过,说会是一胎双子。”谈及家人,孙岩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柔和来,“你也输不起,只要输了,你熟悉的陆凌霜,钱老大人,左羊丞相他们都会没命。你以为现在是蒙州面临战役的问题吗?这是圣上的一局棋,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极北三州而已,俞国不会熬不过去。”
“熬过去,当然熬得过去,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死人都化作了白骨,阴魂都被风雨打散,等到所有人都忘记了你们为了争权夺利做出了什么事,就熬过去了。”
“谢平治!你小看了俞国的官!”孙岩怒吼起来,“肮脏也好,腐烂也罢,俞国的官都是一刀一枪在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你这幸进的小官才是懂个屁!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河畔工事你停不停!?”
谢琅躺在地上突然狂笑起来“你要我停,除非从我的尸身上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