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我听见雨滴落在钢铁、泥土和肉体上的声音混杂在一块儿,犹如一曲诡异的音乐。声响混杂着因为潮湿炎热的天气,而已经腐烂发酵的尸臭,让人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最深沉的恶意。我头一次觉得,活着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情。
但如果不选择活着,我们又有什么选择呢?
我们拆下沾满血水和其他分泌物的床垫、沙发、椅子等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在门框和窗口处构建简易的掩体。生存的欲望令我有些神经质。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把那些尸体也拖来做此用途。但我的理智大声疾呼,制止了我可能采取的行径。
黑夜里没人说话。所有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我叹了口气,眯上眼睛,准备趁着短暂的空隙时间休息休息。
我终究没有得到真正充分的休整。因为潮湿、灼热的环境,窗外雨打风吹的噪音,以及四散飘逸的恶臭而霉烂的味道,实在不是什么有助于人休养生息的事情。我在迷迷糊糊之间晃晃脑袋,将涌上心头的杂念甩开。然后我睁开眼睛,继续等待着一场注定之中的屠杀,向我慢慢靠近。
然后屠杀开始了。
在我们攻占这里的半个小时以后,叛军开始了他们的反攻。在此期间,我们已经呼叫了援军。我们要做的只是坚守阵地,然后尽可能多地杀死那些杂碎,以及保住自己的小命罢了。听起来,似乎是件很简单的事儿。但凡事都不轻松。任何事,都是如此。
“守住。”我只下了一句简短的命令,然后所有人开始了他们猛烈的还击。
黑夜的雨天,我们并不能看清楚外面究竟有多少人,也无法断定我们的攻击是否真的取得了预想之中的效果。但我们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
话说到现在,我感觉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我的本意,是讲好这个故事,然而我现在的语言组织能力,现在的所有表达能力,已经有些言不达意。但正如我所说过的,有时候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话已经说了一半,我们也不能就此选择草草收尾。来吧。我不会继续在意我的文笔,亦或者说是口风--随他去,我只做一个随心而动的讲述者。
总而言之,我们现在倒是必须尽快结束这些废话,让故事继续下去。
接近拂晓时分,第一次进攻被顶住了。这支叛军并没有使用什么重型的攻城武器,仅凭他们的几支烂步枪和零散的阵列,想攻打一栋正规军里的精锐驻扎的小楼,的确是过于刁难他们了。他们仅有的几辆从我们这里缴获来的破车,被我们架起的大口径的机枪和火箭弹打成了筛子。而在我们的援军赶到以后,这帮乌合之众,立刻便做鸟兽散了。
我看看手表。眼看已经早上六点多了,但没有日出。大雨已经把太阳浇灭了。地面和天空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黑暗。但援军所属的坦克上,大功率车灯的强光刺透了雨幕和黑暗。我看到地上密密麻麻的尸体。其中尽数是敌人,或许也有我们从楼上栽下去的烈士。战车的残骸还在燃烧,隐隐的火光在大雨之中是如此的暗淡。
“长官。”
在援军中带队的一位军官走上前来,向我敬礼。我向他回礼,点点头示意。
“辛苦了。”
“有什么其他命令吗,长官?”
“这些尸体。”我指了指地上的那些遗骨。“我觉得有必要处理一下。看到那些杂碎是怎么对待我们士兵的遗体了吗?可不能让他们继续下去。”
“怎么处理?”
“我这儿还有一批好货。把他们和这些东西一起,用你们的坦克碾碎吧。”
“呃,可是根据规定,应当保全战士们的遗体,避免……”
“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余力去这么做了。最多再过两个--一个小时,我们就会遭受进一步的进攻。我可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我们输了,这些烈士会被他们用怎样的方式对待?”
“但是--”
“执行命令。”
“是。”
“等个三四分钟。我让他们把那些要处理的东西都搬出来。”
“那些东西,是指什么?”
“马上你就知道了。”
随着那些堆满房间的残肢断臂和人体组件,滴滴答答流着血水和其他液体,在倾盆大雨之中和泥泞混杂在一起,让环境变得污浊而肮脏时,我看见那军官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
“开车吧,老兄。我们要是输了,肯定也是这个下场的。不过现在我们还没有死。那我们就该对死掉的家伙尽点义务。都压碎了--越碎越好。”
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一地的尸体--或者是我们的,或者是敌人的,都在绞肉机一般的钢铁履带里卷成了稀碎的肉沫、血水和骨头渣子,它们和泥巴混在一起,溅得老高。雨水非但没有让它们因此淡去,反而加剧了它们的蔓延,让它们更加强烈地冲击着我们的眼球和头脑。我感觉我的思维也被丢进了这些死人堆里面,我一度怀疑我已经疯了。
两辆坦克开足马力,好似老牛耕地一般,在尸山血海上足足碾了五分钟。我一度怀疑,这些驾驶员被这眼前种惨烈的景象折磨得过于惊骇,以至于因此而变得有些神经质了。
零落尘泥碾作尘,但这片地方已经彻底被猩红填满,臭气和血腥味儿也依然如故。我叹气,然后转身向掩体后走去。
“长官!”
我听到刚刚谈话的军官又在喊我了。于是我转过身,示意他说下去。
“接下来的指示是什么?”
“准备战斗。”
我只说了这一句话,然后继续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