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旁边洪二伯忍不住叫了一声。
你希望小白来看你,人家小白来了,你可别把人家气走了。
“谢谢你,小白……”笑了几声,“我这辈子也没几个朋友,没想到你愿意来看我一个糟老头子,时间不多了,我长话短说……”
“小白,我这个人,脾气臭骨头硬,全身上下没有一个优点,就只有一个地方比别人强……”
老洪陷入了回忆之中,眼神有些迷离:“从小,别人就叫我洪大嗓,后来参了军别人叫我洪大炮,再后来就没有人敢这么叫我了……”
“我年轻的时候,有一个朋友说,真想把我解剖了,研究研究我的嗓门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那么大。”老洪咳嗽了一声,“我当时就想,我当时就想啊……”
“呸,想得美!老子才不给你们当小白鼠呢!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中,老洪伸手抓住了谷小白的手,猛然向前一拽,突然狠狠地戳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他的力气那么大,拽得谷小白,都一个趔趄,差点趴在他身上。
“小白,我死了之后,你就把我从这里剖开!从这里!”
他抓着谷小白的手,在自己的喉咙上向下一划。
“把我从这里剖开!把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好好研究一遍!研究一下,我的声音为什么那么大!”
“小白,你什么都好,就是嗓门太小了。”
“小白,你大点声,大点声,你唱歌的时候,我都听不见啊小白!”
“我都听不见……”老人的声音,慢慢低沉了下来,他抓着谷小白的手,也慢慢松了下来。
但他的声音却非常坚定。
“小白,我已经签了协议捐献遗体,捐给你们研究所。你一定要研究研究我,你把我切开,切烂,越烂我越喜欢,如果能对你有一点用,如果能让你快点恢复,我可就太高兴了……”
“小白,不要放弃,要唱歌啊!我好想听你唱歌!”老人的声音,突然又大了起来。
“好!好!我唱歌,我唱歌!”谷小白泪流满面,早就已经泣不成声。
他能感觉到,力量在流失。
老人在消逝。
他最后的执念,已经说完了。
“小白,我听不见你说啥,我听不见……”
“小白,你别哭,我马上就死了,我死了之后,你要趁着我新鲜……”
“小白,给我唱首歌吧,送我最后一程……”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谷小白趴在床前,颤抖着唱着歌。
他依然在变声期,声音也不好听,也不稳定。
但这首歌,他已经唱过了太多遍。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震耳欲聋。
“高山之东,炮火燎原。
民族危亡国有难,
父母困苦弟饥寒,
重任在我肩,
重任在我肩。
亲爱的同学,若我离去。
待得春雨叩寒窗,
少年好梦莫贪恋,
读书正当前,
读书正当前。
有一个姑娘,伫立湖边。
她是我的心上人,
还不曾把手牵。
原谅我未还,
原谅我未还。”
听着谷小白的歌声,老洪的脸上,渐渐浮现了笑容。
“我来了……我来找你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一向声如洪钟的老洪,此时的声音却低不可闻。
万物皆平。
谷小白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睁开了眼睛。
深深鞠躬。
他的右手轻轻一动,窗外,钟鼓之琴鸣响,天空中,飞行器轰鸣。
老洪我送你一程。
若是有机会,我们在你年轻的时候再见面。
窗外,一个个人停下了脚步,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声音。
听着那一遍一遍重复的旋律:
原谅我未还,原谅我未还……
他们茫然四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那钟鼓与轰鸣之中的情绪,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有人摘下了帽子,在街边伫立。
有人从房里奔出,在门边仰望。
许多汽车在路边停下,行人从长椅上站起。
今日,巨星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