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听说以前是个马场,不过我娘嫁过来前,家里就不做马匹生意了,但现在这个路子,我也说不清算什么。总之,家里也是小有钱财。我爹呢,有很多朋友兄弟,据说都是漠北有名的高手。我们四个从小学武,那些叔伯就经常过来指教,闲暇时还会讲些中原武林的趣事。”
“我兄长长我十岁,是个天生的武学奇才。他根骨清奇天赋异禀,少时便另辟蹊径,将几路功法融会贯通,不仅查漏补缺汇成一家,而且最后自成一脉。他舞象之年就被我们父亲赶去了中原游历,走遍了大江南北,看过了万里河山。众位叔伯还说他在外长了出息,被送了个名号叫什么独步天险。再后来,我兄长带了个姑娘回来,与她成了婚,留在巾红岭继承家业。”
独步天险?
巾红岭?
褚秀鸾手指抽搐似的一弹,缓缓蜷曲,封无榭却并未注意。
他脑海里浮现出离家前那张冷脸皱紧眉头让他下跪的严峻神色,不欲多说,匆匆略了过去。
“我的姐姐,幼年得名师指点,随侍左右,学了一通杂七杂八的东西。后来她那位师傅过世,她就一个人回了漠北。那时她才十四,就敢一个人穿越迷城了。不过她是个定不下来的性子,回家之后也不安生,老是想着要入关。我起初还问过她,为什么执着于关内。她就告诉我,外面和漠北是不一样的。她说在外面,春天合该是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季节;夏天纵然暑热难耐,也有绿茵酸梅的沁爽;秋天可见硕果累累麦浪金黄;冬天亦能听雪赏月,烫壶酒畅快话别。而漠北,大多时间里,都是干燥阴冷相伴,使人凄惶。”
“那时我还小,但她也小,所以我觉得她的话不一定是对的。毕竟她自己走过的路也才十几年。可我兄长却很好说话,让她看完自己想看的,再回来。于是他花重金请了位名匠替我姐打造了一条铁骨长鞭,随她去了。我姐在中原待了六年,再回来时,身上多了对镶着玉的弯刀,说是故友相赠。此后她就帮着兄长打理家业,就算外出也是押运货物。”
赦骨鞭?
碧月弯刀?
她额角又跳了跳。
“至于我弟弟嘛,他不大一人,偏喜欢书,经常挑灯夜读,结果眼睛给看坏了……”
封无榭原是顺着褚秀鸾话些家常,可一张嘴就像酒上头,絮絮叨叨念了两刻钟。从父母去西北探望旧友讲到冬日里熬鹰的小哥,一时谈到漠北达木干的围城赛马,一时又跳到其他人讲述的中原趣事。若不是提着热水的福生敲门打断了他的叙述,照这个势头,说到三更天都有可能。
褚秀鸾解脱一般轻叹了声,拍拍衣摆站起,让他赶紧就着水去沐浴。
“这可怎么行?姑娘家身子弱,还是你去洗。”
褚秀鸾俏脸一红,嗔道:“封公子,你方才护着我,我没有淋到一滴雨。反倒是你,大半个身子都在伞外,这要是着凉了就是我的错了。”
说罢没等他回答就转头对福生道:“我知晓这大半夜的庖人定然睡了,可我要借用一下厨房,还劳你们行个方便。”
这姑娘出手大方,福生银子还揣兜里呢,便连连摆手:“姑娘你随意,怎么用都行。要不我把这水倒了领你去?”
褚秀鸾点点头,看了封无榭一眼,道:“这一路走来还没好好休息过。封公子你先沐浴吧,我去做碗清粥,你稍后喝了暖暖胃再睡。”
这间跃马分店的上房就一个屏风隔开分做了内卧和小厅,封无榭顿时了然,也不好劝说。等着福生把浴桶装满带上门后,回想起一路总总,忽觉松了口气。
这边厢褚秀鸾已推开了厨房木门,她婉拒了小跑堂帮忙烧火的提议,自己点着灯走到灶台前。
一片静默中,老旧木门突兀的“吱呀”声响起。
有人从门外进来,喑哑的嗓音颇为刺耳:“怎么,你公子小姐的话本演不下去了?”
褚秀鸾笑了笑,引燃了火:“鱼儿蠢得慌,不上套,我这话本没意思。倒是你们,给我准备的又是什么戏文?”
黑暗中藏着的人摸不清她的态度,没有回话。
褚秀鸾也不在意,只是向某个方位乜斜一眼,揭盖放油,幽幽道:“初时我还以为姓‘封’只是个巧合。”
黑影心里咯噔一声。
“某不才,也听过镇北封侯的鼎鼎大名,还算没傻透顶。封无榭言语间处处都透露着,他身后站着偌大一个巾红岭,就连独步天险、血月狂刀这俩煞星也是他亲兄姐,他们发起狠来我一个末流戏子可挡不住。然而你们给的情报却只有他一个人的,这算什么?”
黑影低沉地说:“情报可是世道经拿出来的。”
“哟,我说我傻是自谦,你却偏要当真,这不是自找没趣么?”
褚秀鸾面无表情将水米掺在一起:“人是要给你们的,可这被查出来必定要命的活儿却是我来干,倒真打的好算盘。”
黑影皱着眉,既不爽她的态度,又不想闹得太僵,冷声道:“这可是木公下的任务,你要反抗木公不成?”
褚秀鸾眼中情绪一闪而过:“当然不敢,我可是把命都寄在木公那儿了。”
她语气一转:“要继续,可以。你得先把尾巴给我藏好咯。”
黑影冷笑:“就这么怕死?”
“我的命可跟你这种看门犬不一样,金贵着呢。”
“你!”
褚秀鸾笑道:“你现在还得靠我办事,还想待我如何?倒不如咱们大家各退一步,我不追究已经过去的,但你也要扫干净尾,一根毛都不许掉。”
“……当然。”那人阴测测回道:“封无榭进关之后就消失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另一波麻烦找到漠北去了,你得给我个信物,我要他们互相咬起来。两个都牵制住,就没有阻碍了。”
“行。”
褚秀鸾垂眸回想了下:“封无榭有个贴身带着的玉佩。”
黑影出声:“他身上任何东西都可能有用,尤其像这种贴身之物。”
她若有所思,道:“那我就把玉佩的挂绳取下来给你,想来他家人也该认得。”
黑影顿了顿,许也不知什么能拿什么不能拿,最后只道了句:“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