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池边洗过脸后，苏家七娘拿着绢丝面巾慢慢拭着脸上未干的水珠。

然后，触及一点不太平整的边缘。

缓缓将一张面皮揭开。若论起来，她的脸三年不见天日，确是时玉对不起她。

苏家七娘看着池水里渐渐平复的倒影，脸色苍白如古瓷，眉心神罚的黥面，如一线朱红封印。

苏家是东朝巫裔的一支，累世勋贵，族中上品神裔不少。东朝先皇口谕施以神罚。

神罚的黥面，是以一种特殊的针刺手法封住人周身经络气血，甚至连神裔滋生星辰之力的神源也不例外。尔后，以神笔御封。

人们相信，被施以神罚的神裔，便被剥夺了神灵赐予的造化。

神源被封印，那如同神的躯体便降为凡人。气血枯竭，形同废人，就算像寻常人一样习武也是难成。

曾经，她也不能例外，将以再寻常不过的凡人之躯渡过此生。

后来，师父找到了一种已近绝迹的灵药，可以淡化神源枷锁的神罚封印，乃至整合星辰碎片，重塑神源。

说起来，她也是托了云州王的福。

老太太是为了独子陨落的星辰，才苦寻了二十年。

只此一株。

若非王爷的神器誓约戒所化姻缘灯，可以提升桃花类灵药炼制的成功率，也难以两全。

若说她不感动也不尽然。

人非草木。只是她并没有听清王爷在冬日湖水里接下来的话，是否娶她，就晕了过去。

也是安心。

只是她忘了，时玉就像一尾潜伏的毒蛇，就算要下地狱也要拖着她一起，不动声色下了慢性毒。

也是喜欢云州王的吧。

说起来，她的王妃还是她“让”的，虽然最后“成全”了素日不声不响的苏家六娘。

而她自己，六王爷的侧妃，也不可得。苏家七娘笑得苦涩。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那一刻没有晕过去，景程哥哥说要娶她，她会点头吧。

升米恩斗米仇的无心人，这世上也不多她一个。

“后宫里的苏家女，都是无心人，入了宫门便要忘了前尘事。”这是苏家的老祖母自小告诫的话。

她自舍了云州王的王妃，便忘了之前种种。她是要成为苏家又一个皇后娘娘的人。

大概是王爷奋不顾身到结冰湖水里救她，刺激到了原本该“冬眠”的时玉。

时玉惯会装好人。苏家女儿都不简单，但她原本不是这等玉石俱焚的刚烈性子。

她原先就被人划伤了脸，又在冬日湖水里浸了半夜，高热不退，缠绵病榻。

等大夫洞察有人暗中下毒，已经回天乏术。

大夫走后，她快疯了。

逼问他：“看着我，你看着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是我害五娘没了清白吗？是我让人作践她吗？是我让她自甘堕落、残害自家姐妹吗？可我这张脸却是全凭她所赐！我此生可能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景程哥哥，我一生都毁了！”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面目全非，嬴弱得吓人，只一双眼睛像着了火。

当真像个疯婆子。

“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花露重，草烟低，借问牡丹归何处……”

吟诵至此，不觉哽咽。

顾不得医嘱，用帕子捂着脸，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