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咸阳城安静得如同睡着的婴儿,角落处偶尔窜出的一缕虫鸣,竟也如此清晰可闻。
月央,银色的光辉撒在侯府巍峨的门庭,寒意袭人。
黑暗之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守夜的侍卫迎声望去,看见一辆由八匹黑色骏马拉着的华贵车辇弛来。
车辇停下之后,驭马的车夫收起皮鞭转身掀开车帘,然后某个仆人伏地跪定,吕不韦踩着他的背一跃而下,走向这栋深深的府宅,步伐轻快。
侍卫有些诧异,因为吕不韦极少这么晚回来,而且,他的表情有一些凝重。
侯府大院的石板路两旁亮着许多灯笼,然而在这个深夜,光亮依旧显得如此昏黄。
吕不韦支开了随行的其他人,只身朝书房走去。
随行者低头称“诺”,抬眼之时,发现吕不韦的身影已经走远。只是他们没有发现吕不韦其实并不是一个人,那个如鬼似魅的影子飘就荡在吕不韦的身边,夜幕,是它最完美的外衣。
书房很暗,随着吕不韦一根根地亮起烛火,淡淡的烛香逐渐弥漫,在九层莲台般的烛光照耀下,书房豁然之间亮如白昼。
“那些老家伙们越来越放肆了。”吕不韦冷冷地道,眼里映照着的烛火无风自动,似乎感受到了他那股强烈的杀气。
另一个声音出现了,分不清男女,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朝中御史行议谏之能而已,君侯何必挂怀?”
吕不韦眉头深锁,目光更加阴冷了:“一群自视甚高的元老,只是在先王面前空闲几年,并无多少建树,还敢拿什么微不足道的资历压我,岂知身死何地。”
缭出现在了吕不韦的身后,明亮的烛光将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大将军之位乃国之重器,且蒙骜与朝中阁旧多有熟识,君侯将质子被劫一事放于朝堂再议,他们竭力维护实属寻常。”缭顿了一下,话锋一转,“扳倒蒙骜非蹴成之事,君侯不必过分担忧。君侯该担心的,应是那九锡之赐暗藏的危机。”
吕不韦狂笑几声,显得极是不屑:“这有何担心?大王由本侯一手扶上王位,况且本侯受先王遗命辅政,身居相位,大王若不加九锡于本侯,本侯自取之,又当如何?”
“君侯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已是人臣之极。大王不纳君侯之建议,执意遣蒙恬追击燕丹将功折罪,却又在朝堂之上向君侯示弱,加封九锡,君侯难道不觉奇怪么。”
“你太谨慎了。”吕不韦说到,眸中满含自信之色,“本侯手握权柄,放眼整个大秦,又有何人可以撼动本侯的地位?大王不听本侯之言,一意孤行,反又惧怕本侯,故赐九锡欲抚慰我心,又有何奇怪?”
缭的脸上有一个面具,左升右降,左白右黑,是阴阳家的图腾。他没有姓氏,也没有示于人前的面容。
缭的声音从来如此,阴沉而沙哑:“为君者,制衡为上,功高盖主者,臣强主弱者,必遭摧之。大王虽年幼,然心机之隐忍,思虑之高绝,足以比肩当年卧薪尝胆之勾践,君侯切不可大意。”
吕不韦盯着跃动的火苗,嘴角一勾,将笑未笑:“你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