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人已经入宫了,他已经是无力回天,再也带不回自己的女儿了。当初靖国公府的老夫人疼爱孙女,竟想出瞒天过海的招数,直接找人顶替了安阳入宫,可那也是靖国公府上下一起准备了半年之久才勉强搞定此事,现在让他能怎么办?
可即便如此,沈昕伯还是想再见自己的女儿一面,想看看她是否安好,也想问问她,为什么最后出现在这皇宫的竟然会是她。
只是穆池却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沈大人,今日可是朕的大婚之日,你要见朕的皇后,即便你是岳丈,恐怕也不合规矩吧?还有,既然已经入宫了,以后还是尊称一声皇后吧。”他看着沈昕伯淡淡地提醒。
沈昕伯连忙认罪:“微臣知错,微臣只是骤然听闻此事,心中惶恐难安,一时失了分寸。”
穆池看着他笑道:“沈大人向来稳重,如今竟然也会失了分寸,倒是新鲜。”
沈昕伯不敢接这话,他只想见到自己的女儿,只是目前看来是不可能了,他便索性从穆池这里套出些信息,于是转而问起:“既然入宫的是小女,不知那真正该入宫的人现在哪里?”无论如何,女儿入宫一定与安阳脱不了干系,沈昕伯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要带上自己的女儿入宫,难不成是故意报复自己?
可是他脑中飞快闪过自己再次见到安阳后的所有举动,似乎并没有得罪她的地方,他想不明白,她要走便走,为何坑自己的女儿,沈昕伯此时还不明白,沈雪林的入宫完全是她自己亲自求来的。
当然,这件事他也不会疑惑太久,毕竟,穆池也不算是毫无人道,最终他还是让沈雪林与沈昕伯见面了。
经过几天的反思,甚至于不吃不喝,他与夫人两个人在家中枯坐,却还是没想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让那位安阳公主如此报复他们,甚至不惜将他们唯一的女儿送进宫中,成为那个瘸子的皇后。是的,在别人看来,那是皇上,成为皇后是无上的荣耀,光宗耀祖的事,可是在沈昕伯和他的夫人看来,那不过是一个注定短命的瘸子皇上,他们从未想过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不论他是不是皇上。
终于,他等到了入宫的机会,等到了见到自己的女儿将一切问清楚的机会,可是若是有机会后悔,沈昕伯宁愿自己没有入宫,没有听到她亲口告诉自己那些话。
当他匆匆赶进宫中,生怕女儿受了委屈的时候,他的女儿却亲口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她亲自求来的,是她求安阳带她入宫,也是她在安阳被人带走后被送进凤阳宫之后,明明有机会解释拒绝,却还是满怀欣喜地答应了下来,而这一切的根源,只是因为她某次外出的时候曾远远看见过皇上一眼,从此情根深种,不能自拔,沈昕伯听她说着,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巴掌已经落在了沈雪林的脸上,打完了他才反应过来,从小到大,他从未动手打过她,如今却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怒火,虽然看着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脸颊,沈昕伯忍不住心疼,却还是用手指指着她怒骂道:“愚蠢!”
沈雪林听到他骂自己,索性放下了捂住受伤的半边脸的手,果然,方才沈昕伯怒极之下的那一巴掌丝毫没有含糊,她的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沈昕伯看了又是忍不住心疼,沈雪林反倒并不怎么在乎,看着自己的父亲说到:“父亲,我知道此事我对不起你与母亲,还请父亲代我向母亲请罪。只是不知父亲是否还记得,入宫之前,我曾大病一场,若非安阳开导,如今说不定我已不在人世,不知父亲能否体会相思入骨之感受?女儿不孝,父亲要打要骂,女儿都愿意受着,但是女儿也是真心爱慕皇上,此生惟愿能陪在皇上身边,若是不能得偿夙愿,女儿宁愿一死了之。”
她说此话的时候,神情如此决绝,甚至震惊了沈昕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温婉和善的女儿竟还能说出这种决绝之语,沈昕伯看着她九死不悔的神情恨不得一巴掌再打过去,好将这个陷入了自己的执念中的女儿打醒,可是看着她一边肿起的脸颊,他终于没舍得下手,最终只能颤抖着吐出一口气,指着她说到:“好,好,好。”连叹三声好,沈昕伯摇着头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她说到:“我竟不知你早已生出了这种心思,我与你母亲费尽心思为你寻找如意郎君,你竟看上了,看上,罢了,既然你一意孤行,从今以后,便当我从未有过你这个女儿。”
沈雪林本来决绝的神情在听到沈昕伯要与她断绝关系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松动和慌乱,她下意识地往他身边走了过去,只是刚走了两步,她便停住了脚步,冲着沈昕伯跪了下来,郑重三拜,口中说到:“女儿自知任性,不孝,对不住父母多年养育之恩,只是如今女儿已经身在宫中,断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便是有回头路,女儿也不想走。女儿违背了父亲的意愿,惹了父亲生气,若是父亲执意要与女儿断绝关系,女儿也无话可说,只求父亲千万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否则更是女儿不孝。”
沈昕伯本来还指望她能说几句软话,虽说如今人已入宫,无论如何已经是回天无力,但只要她表现出一点后悔,沈昕伯还是可以原谅她之前的人性妄为,她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就是再生气,又怎么能真的弃她与不顾呢?可如今看来,她竟然是死不悔改,半点后悔的意思也没有,沈昕伯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更加生气了。
何况如今这样的情势,也断无可以挽回的余地,他回头指着沈雪林接连点头,终于一句话没说出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沈雪林目送他的背影远走后才从地上起来,这时才能看到她脸上流下的一行泪,只是她方才不想让父亲看到,她虽然痴心任性,但毕竟不是傻子,她知道父亲最担心的是什么,只是她不怕死,更不怕与穆池一起死,她怕的是自己连累了父母,索性,今日激怒父亲,与他断绝了关系,以后也可免于为穆池所用,将来若是穆池真的死了,父亲至少还可以置身事外,这是作为一个任性的女儿,最后能为自己的父母做的一点事了。
沈雪林送走了沈昕伯回到凤阳宫,宫里的小宫女看到她脸上的伤大惊失色,急急忙忙要去请太医,刚跑出门便装上了迎面推着轮椅过来的穆池。
穆池这个人,虽说不能行动,却向来不喜欢有人跟着自己,更不喜欢让人推着自己,平日都是自己推着轮椅走动,所以他过来也没有听到通报,小宫女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连忙跪下来请罪,好在穆池似乎并没打算理她,连看也不曾看她一眼便从她旁边掠过了。
沈雪林听到门口的动静,知道是他来了,方才还决绝坚韧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半边脸,火辣辣得疼,连忙抬手胡乱擦了脸上的泪,又急忙翻箱倒柜得找纱巾,想要蒙住脸,只是越是想找什么东西的时候便越是找不到,身边的东西劈里啪啦得掉落在地上,像沈雪林此刻的心情一样慌乱无序,直到穆池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还是没能找到一块可用的纱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