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窗外景色更叠,跟她当年离开这家乡时早就已经是两般模样。车子只在楼下稍作停留,她打开车门放了车,发现小区里一部黑色的车子开了车门,从车里下来几个亲戚她还是认得的,有父亲那边的,该叫姑姑,也有母亲这边儿的,该叫舅舅,还有几个远房的表亲,她有点儿不太能确定该叫他们什么。
车门在她身后砰然关闭,出租车走了。那院子里有棵老树,树枝在她小时候就已经盘根错节,此际更是冠可遮日,那下面一个方石凳,几方石椅,莫菲记得,她高考那年毕,父亲是总是要下来跟几个老邻居杀上几盘的。
一定是出了大事。笑容凝结在脸上,她站定,跟那几个亲人目光在半空中对峙。先是姑姑别过了头,后来是婶婶,舅舅倒没有哭,舅舅朝他走过来。一直走到她跟前,莫菲只觉得两只耳朵里嗡然作响,像不像那一年她顽皮捅的马蜂窝她捅了天大的娄子啊,她后悔啊,她怀疑自己的心是不是石头做成的,怎么能这么多年对家里不闻不问,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一眼呢
当时还是太年轻了呀,她以为父母不理解她,她恨啊。这么多年她最该恨的是她自己啊,她为什么要到今天才明白
晚了么
她本能的后退,两耳万马奔腾。
晚了么
她不由自主,仿佛自己就是个提线的木偶,仿佛有什么在朝后拉着她。
不会的。
心里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
绝对不会的。
怎么会呢
她以为他们会万寿无疆,然而时间不等人啊。时间啊,不等人啊。时间为什么不等人呢时间太过无情了呀。
不会的。
她摇着头,身体摇摇欲坠,将着是自己的心,这天不是暖天,但是正午阳光尚足,但她仍旧觉得透骨的冷,那冷能一直凉到她心里,凉到她的血里,凉进她的骨头里。她冷,上下牙齿开始交战。
“舅舅。”她轻声的,嗫嚅起双唇来,就连自己也没有办法听得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的发出了声音。
“舅舅。”她重复着,舅舅朝她伸过手来,舅舅看着她的样子,舅舅的眼睛红了。她觉得眼前一黑,陈莫菲愿意就这样睡过去,这辈子都不想再醒过来。
陈莫菲做了一个幽长的梦。梦里她还小,扎着羊角辫,穿着花裙子,凉鞋是妈妈新给她买的,她穿得小心翼翼。那是六月还是七月头顶的树冠上有蝉鸣,树下有阴凉的树影,汗从她的额头上淌下来,门口的铺子里有卖雪糕的。她想吃雪糕,小人雪糕。那雪糕不大,圆圆的脸,圆圆的耳朵,圆圆的眼睛,除了脸之外,其余的部位全部都是浅褐色的。她喜欢一口咬掉小人雪糕的一只耳朵,然后再咬掉一只。随后她会懂事的把雪糕递到母亲面前,让她也咬一口。
她总是说不爱吃雪糕,吃太多甜的东西嘴巴会发酸。她不信,她人小鬼大,精得很。她知道那是她妈疼她,于是执意要让母亲咬一口,母亲总是拗不过她,便只好低了头在她的小人雪糕的脑袋上咬出浅浅的一口来。
她们母女怎么会到今天
是她不懂事啊。
眼泪又冷又滑,从眼角滑出来,滴在枕头上。先是一滴,再是另外一滴,枕面很快积下一小潭冷泉似的地图,浸得她那边的皮肤也又冷又凉。
陈莫菲听见有人低声唤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