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银烛秋光冷画屏(1 / 2)帘外拥红堆雪首页

自有孕后,一日里十二个时辰,我近乎八九个时辰都在犯晕犯困,总是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往往是长极上朝我在睡,他下了朝,我仍旧在睡。孕妇虽多眠,却也不似我这般嗜睡成疾。

太医署的人频繁来清乐宫问诊,没少给我针灸灌药。可气的是每次问他们我究竟什么病,他们都支支吾吾不肯告知,只将病因说给长极听。

长极素来拿我当孩子看待,总捡着好话哄我开心,又怎会将实情告知我呢。我思量再三,想着他既然不说,定然有不说的道理,索性不去追问,安心养病便是。

我以为只是寻常小病,但我大概是低估了自己的病情。

有次我在夜里醒来,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一睁眼,竟看到长极正泪眼朦胧的注视着我。伸手一摸,才惊觉脸上湿漉漉的东西原是他的泪水。他看我的眼神是那么哀痛,仿佛一只受了伤的狸奴。我吓了一跳,哑声询问他怎么了,他摇头不语,俯身将我抱得紧紧的。从那以后我便知道,我的病,不容乐观。

怀孕到五个月时,我开始出现厌食气虚的症状,时而还会突然咯血晕厥。若说从前我只是虚弱,如今竟是形如枯槁,真正的缠绵病榻。我因体弱,一度险些小产,幸得众御医竭力挽救,才勉强保留住。

我开始害怕,怕自己挺不下去,怕保不住肚子里的孩子,怕将长极孤孤单单的留在这世上。他那么辛苦的找到我,我们就只有这一世可活,他说他鳏寡孤独了几世,不想再经离别苦,若是我和孩子都走了,那他该怎么办。

长极因为我的病三天两头罢朝,惹得朝中大臣颇为不满,纷纷进谏说勿要误了国事。

我也极力劝他莫耽搁政务,我自有安平娘娘看顾,教他安心临朝。他不应允,仍旧衣不解带的守在我病榻,事事亲力亲为,后来更是直接不上朝,整日整夜的守着我。

群臣被逼急,日日跪在养心殿前请命,他气狠了,当着我的面痛斥了几个老臣,不仅罢了几人的官职,甚至还要仗杀为首的中书令孙贤。我急忙将他劝下,保住了这位忠良之士。

长极非是正统,即位本就勉强,朝中党派林立,旧臣又多是不服他的,难得有这些个忠心为国的臣工,万不能因为我而寒了人心。

在我病稍好后,长极终于亲务,但仍为了看顾我隔三差五的辍朝。我百般规劝无效,只得由着他去。

又一次久眠醒来,睁眼看到的是长极一双红肿不堪的眼睛。他满脸哀切看着我,大颗大颗的眼泪打在我脸上,灼热滚烫,犹如红烛滴泪。

我都记不得这是他第几次哭了,好像每次醒来见他,他的眼睛都是肿的。

我十二岁来南瞻,彼此相伴这么多年,我从来不知道他这样爱哭。

我抬手抚上他的脸庞,努力咧嘴挤出来一个笑容,我说:“长极,我又做梦了。”

他拍着我的背,笑着问道:“有梦到我吗?”

我摇了摇头,说梦见的都是故人,并没有梦见他。他有些失落,捧着我的脸说道:“你是太思念他们才会夜有所梦,那你不想我吗?”??我靠在他身上,枕着他有力的臂膀,故意说着反话:“一点都不想。我日日见你,早就看烦了,有什么好想的。”

他默了片刻才笑道:“这么快就烦了?那往后这几十年,可怎么过哟。”

我暗暗念了一遍“几十年”三个字,心底没来由泛起一阵酸楚。以我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活几十年。?

夜风吹得帘栊微微晃动,室内忽而寂静下来,烛芯发出滋滋的声音,烛焰随风轻轻摇曳。我睨着眼前的吐烟香尊发起了呆,忽而心血来潮念了一句口渴,想吃葡萄了。长极一听犯起了愁,眉头紧皱。要知道这个时节南瞻是没有葡萄的,除了千里外的北邱。

可北邱那样远,这葡萄又这般易坏,要送到南瞻谈何容易。

这要求着实是为难人,但长极还是应承下来。

他宠溺的捏着我的鼻子,喃喃低语道:“给我些时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找来。”

我噗嗤笑出了声,只当他又在哄我,却也顺着他的意说好。我本是一句笑谈,谁知一月后的某日,他果然为我寻来了葡萄,大大小小几十箩箕摆满盝顶。

我心里疑惑,这样的时令,他是去哪里找来这么多新鲜葡萄。问后才知,他一年前便派人去了北邱,专门去寻不按节气培植的葡萄。趁果子将熟未熟之际,快马加鞭送回建康。

这样艰难的运送过程,不知要苦了多少人。我含泪吃着金罍里的葡萄,心中五味杂陈,亦十分自责。

当天夜里我发起了高烧,魇在梦里总也醒不过来。我胸闷得厉害,头也痛得快裂开,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在不停的呼唤我,仔细辨认才听出来是长极。?好不容易挣扎着醒来,想开口说话,但好像有烙铁堵在了喉间,咽痛得紧。双手死死的抓着罗衾,头上的汗如雨似的落下来。

长极搂着我坐起,喂我喝下一盏温水,又连忙宣来御医。一番折腾至天明,才算是退了烧。

这一夜后,我病得更严重了。太医署的人来得更勤,我喝的药也越来越多,身体却每况愈下。如此这般熬着,我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宫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的术士、沙弥、道人,每日里不是在做法事,就是占卜、炼丹,将清乐宫弄得烟雾缭绕,香烛味堪比大相国寺的祈福坛。他们同太医署的人各持己见,争吵不休,可对我的病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烦得不行,看见他们就头疼、但我知道这是长极为了给我治病,从列国重金聘募来的能人异士,我就是再烦也极力忍着,只在私下里把他们进献的丹药偷偷埋进花盆中。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个多月我的病情仍旧没有起色,身体越发孱弱,直至后来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