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虽然破了,然而李彬案所引发的朝野震荡,却依然仿佛“地震”一般,波及了很远很远……
中都凤阳的行宫之中,今年五十一岁的皇帝朱元璋在读完刘伯温的密折之后,“啪”地一声将手中的茶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真真是其心可诛!”
天子一怒,天地震颤,满朝随侍的大臣顿时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然而朱元璋越仿佛没看见一般:
“朕一再说过,贪腐乃乱国之源,朕制《大明律》,编《大诰》,赃至六十两以上者,悬首藁街弃尸菜市,当日朕不得已杀朱文正的事才过了多久,怎么这些贪官污吏就是肃不清呢?”
“还有你们这些人!”他越说越激动,仿佛控制不住一般地在宫中踱来踱去,“贪官横行,污吏当道,尔等当朝重臣,身在庙堂却玩忽懈怠,屡屡被这些奸贼佞鬼巧言蒙蔽!置天子的威严于何地?置百姓的生死于何地?你们还配穿这件紫袍,惶惶然立于士大夫之列?”
说到这里,他努力吸了口气,缓解了一下心里愈演愈烈的怒气,这才接着说:“旨意:着兵马司指挥赵正阳抓捕李彬归案,交由刑部议处!”
“陛下!”
禀笔的太监云奇手不停顿,运字如飞,听到此处忙起身跪倒:“这话,论理奴才不该说,但陛下着兵马指挥司把李彬交由刑部议处,只怕……”
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只怕什么?”
“回陛下。”云奇一个顿首,“只怕,巡捕的官差没到,人犯就会暴毙。”
“为什么?”
“李彬是李善长的外甥。”
朱元璋登时没了声音。
李善长权力炙手可热,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这兵马司指挥赵正阳是李善长的门生,由他们去抓人,恐怕还真抓出个“暴毙”。
可兵马指挥司是专职京师缉捕,及囚犯、火禁等事的衙门,事不交由他们,又能交给谁?谁又能抓得了中书省的都事大人?谁又敢抓韩国公的外甥?
想深一层,这李彬贪腐千两,欺上瞒下,黄河决水却能只手遮天,这么大的事,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得下来?
为什么会瞒了数年无人发觉?
可见朝臣个个攀亲带故,人人都有自己的关系网,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而自己呢?皇帝虽然看上去高高在上,却只能身处深宫,是孤家寡人,他们想要瞒着自己太容易了。
再深一层,这万一他们要瞒下的不是贪腐,而是密谋造反……
想到这里,三伏天的中午,朱元璋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陛下!”侍立一旁的亲军都尉府都督佥事毛骧上前一步,“臣可为陛下分忧!”
“哦?”朱元璋目光一挑,“你不怕得罪人?”
“不怕!”毛骧一个稽首,“我毛骧眼里从来只认陛下一人,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刀山火海,臣一样敢闯,九殿阎罗,臣一样敢抓!臣敢立军令状,此次抓不到李彬,请皇上治臣欺君之罪!”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然而朱元璋却依然沉吟不语,绕着毛骧一圈圈地转着,每转一圈,便是一件往事涌上心头:
这个毛骧,是最早一批跟着自己打天下的人,当年朱元璋还是郭子仪手下的时候就是他的亲兵……
此后追随他南征北战,管军千户,积功擢亲军指挥佥事。从定中原,进指挥使。滕州段士雄反,又是他带人讨平之。
洪武四年,汤义剿倭失败,自己让毛骧替其捕倭浙东,斩获颇多,又擢都督佥事。
但最关键的,他不是淮西人!
如今单单是跟着自己打天下的这一班淮西老臣常常结抱成团,自己身边太需要一个像他这样的臣子做自己的耳目,臂膀了。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旁边跪着的翰林院学士宋濂忽然道:“陛下。毛大人壮志可嘉,但他只是五品职衔,要抓捕二品大员,只怕……”
宋濂说的不错,毛骧所在的亲军都尉府,前身是仪鸾司,而仪鸾司的职责,原本只是在召开朝会、举行庆典,或者皇帝外出视察时,给皇帝打打伞,举举旗,壮壮气势,充充门面。类似于现在的仪仗队。
这个部门成立得很早。朱元璋的登基大典上,就有仪鸾司的人站立在大殿中门的两边,充当卫队。那时仪鸾司的级别是正五品,如今虽改为了亲军都尉府,但品秩却没有变化,还是五品衙门。
朱元璋怔了怔,蓦地里仰天长笑:“朕倒忽略了这一层——这有何难?万事有朕做主,请天子剑!”
外头侍卫的天武将军早听得明白,双手捧进一柄宝剑,明黄流苏在阳光下灼灼生辉。朱元璋一把接过,塞到毛骧手中:“你领此剑,即是代天行令。朕命你即刻赴金陵,抓捕李彬归案。谁敢抗旨,阳奉阴违,上至勋贵国戚,下至草莽盗匪,皆可以此剑斩之!”
“臣领旨!”毛骧高声叩首,激动得脸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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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