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夜空晴朗,星月满天。
没有风,听不见风动树叶的轻响,也听不见远方云雀的微吟,天地间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已沉入了梦乡。
户部衙门的库楼外,几个身型健梧的守卫慵懒地来回巡弋着,间或的传出几声交头耳语。
不过这并不包括周涵。
即使如此宁静的夜晚,他也依然警惕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守在山寨中这间最大的屋子前,任凭腰际的钢刀在月光下闪出摄人的寒光。
“喂,我说。”一同值夜的同伴瑟缩着走了过来,“今晚可真冷啊。”
他叫张铁牛,是新入帮的一员,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跟着自己做事了,却依然不习惯时刻保持警惕的状态。
“冷也没办法。”周涵头也不回,依旧张望着,四周一层不变的黑暗,“留点神,别大意。”
“得了吧。外头那么多的兄弟值夜,守得跟铁桶似的,不用这么紧张吧?”
“那也不能大意。”周涵坚持道,“万一出了事,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到我们这来吧?”张铁牛有些满不在乎,一边搓了搓冻得冰冷的手,“如果真有外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到咱们这一关,那也不是你我能应付得了的事了。”
两人正说着,忽听得瓦面上有声轻响,接着地上擦的一声。二人立即醒觉,周涵喝了一声:“什么人?”身形晃动,一手擎刀疾窜而出。
但星光之下,只有月光如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会不会是你听差了?”张铁牛左张右望,紧张地问道。
周涵微微摇头:“刚刚分明听到门口异响,怎么这一眨眼的工夫人就不见了?这厮的轻功好生厉害。”
正说着,又见山子石后头的黑影子里,似乎蹲着一人。二人对视一眼,忙屏气提神抢上去时,原来却是一只野猫,见了人钻到亮处来,他们这才看真了。
张铁牛这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原来是这畜生,倒唬了老子一跳。”
“难道是我听误了?”眼前事实俱在,这一回便连周涵也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有了幻视,也不好怎样,只得闷闷地转身离开。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二人离岗追缉之际,却有一条黑影,在门边一闪即隐。
这个人自然就是杨真。
他今天是来求证一件事的——关于所谓“狱图款项”的真相!
因为他几乎可以肯定,彭孝直一定是在遮掩什么,晚间和刘氏兄弟的交谈,让他有了一个猜测:这个“狱图款项”说不定和狱图县黄河决堤有关。
“狱图款项,具已收妥。”——当时的便条上只有这八个字,落款则是代表李彬的“山村居士”。
那么如果这不是什么所谓《地狱变相图》的货款,那么显然这八个字是彭家父子在贿赂李彬。
可他们为什么要贿赂李彬?
彭家是开砖厂的,联想到狱图县黄河决堤的事,看起来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父子为了拿下这个工程,所以才贿赂李彬。
但现在一切都是推断,想要证明这一点,必须找出证据……
既然刘宪在彭家一无所获,那么只要能在户部找出彭家供料的记录,也同样可以作为呈堂证供。
但这种夜行潜入的法子终究上不得台面,所以他才要向刘宪要一个“便宜行事”的特权。
那只野猫是他事先藏好的,因为经过连续几天的观察,杨真已然算定了此刻正好是账楼两班岗哨换防的时间。
两岗交接之际,往往是最容易松懈的时候……
可是周涵的警觉却稍稍让他有些意外。
不过幸亏他早有第二手准备,以落石吸引守卫的注意,趁他们追下去的时候,闪身进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穿好了门栓,暂时地把世界隔绝在外,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房间里黑乎乎地半点灯火也无,一派伸手不见五指的景象,杨真放大了瞳孔,凝视好一会,随着视线逐步的适应了阴暗,这才隐约可见房里的影影绰绰。
房间四面都是高高的书架。墙上当中挂着大幅字画,当前放着一张花梨木的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法帖、宝砚、笔筒、古籍……琳琅满目。
他不敢多做耽搁,忙在房中翻找起来。
只是翻箱倒柜地找了许久,几乎翻了大半的账本,结果却连彭氏父子的名字也没看到。
杨真不由得心下微奇:难道自己的推断有误?他不死心地又拿出几个账册翻了翻,终于在最后一册的中间,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是一张被撕去大半的残页,孤零零的夹在账册的中间,上头依稀可以看出“彭”字。
杨真这才恍然:刘宪曾经说过,李彬曾经负责调查过决堤案,并且给出了“天灾”的结论,看起来当时他就把户部里所有有关彭氏父子的记录撕掉了,幸亏下人不小心,这一页没撕干净,这才给自己留下了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