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儒坊,杨家。
“咚——咚——”
当墙角的西洋钟敲过整整十下的时候,杨真终于从密密麻麻的稿纸中抬起头,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臂。
在送姐姐去了花市之后,经过了几个时辰的奋斗,他总算是写完状纸了……
不过,看着眼前总有些别扭的字迹和拼凑出来的词句,他却唯有苦笑。
穿越至今也六年了,但这么长的时间却依然无法让他适应毛笔字,尤其是书写的时候,杨真总会不自觉地加上标点,然后只能重写。
这也是为什么他只能选入亲军都尉府,成为天武将军才是唯一出人头地希望的原因——他实在对付不了八股文和这种连标点都没有的书本,看得简直头大。
杨真自嘲般地笑笑,一面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要伸个懒腰来疏解一下因为连续的返工而变得僵硬的腰身,却听到门外似乎传来了剥啄之声。
“谁?”
没有应声,但门环又响了两次。这一回杨真听得分明,然而当他打开门的时候,却蓦地呆了一呆。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彭氏父子!
“你们来做什么?”杨真顿时沉了脸色。
“实在对不住。”彭展镇还未开口,彭孝直已然赔笑着走上前来,“在下无知,行为莽撞,那一日冲撞了小哥,实在是汗颜无地。”
“……唔。”杨真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这才几日不见,此人怎么变化如此之大?
似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鬓边更多了几根白发……
难道因为自己的蛮不讲理,所以日夜受到良心谴责?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杨真怎么也不相信这个,也不知对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是静静地看着彭氏父子。
彭展镇倒没注意到这些,见杨真脸色淡淡的,依然有些不阴不阳,还道他气愤难平,不过前次事情闹得那么大,自己原也没指望三言两语就能解决争端,便赔着笑脸,拱手揖礼,道:
“犬子无知,那一日多有得罪,今天老朽特地带他来登门致歉。”
“……那也不当得什么。”杨真道,“在下不过一届平头百姓,怎敢劳烦彭大公子亲自登门,这不是折煞了我么?”
“嘿嘿。”彭展镇尴尬地笑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看是不是……”
“我倒是没什么,只我们这寒舍简陋,只怕腌臜了彭员外,回头又给我加上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那又何苦来哉?”
“杨小哥儿说笑了,彭某今日是诚心诚意携犬子来道歉的。”彭展镇道,“还请小哥儿看在老朽的面子上,大人不记小人过。”
“就是这个话。”彭孝直也在一旁帮腔,“那一日出尔反尔,原就是我的不是,回去以后被家父狠狠教训了一顿,也没得说……只是深感在下行事孟浪,还请小哥见谅。”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彭氏父子既然赔尽了小心,杨真倒也不好怎样,只得把人让进屋子。
几人分主宾坐下,杨真招呼着端上茶来,正要给众人满上,却被彭孝直一把拦住了:“说起今日之事,全是在下一手挑起,今天就罚我斟茶递水!”
“嗯?”杨真微微皱了皱眉头。
彭孝直的热情让他感到有些奇怪,看着眼前这张赔尽了小心的笑脸,陡地前日彭府门前那张狞笑的脸孔闪过脑海,若不是有着和眼前彭孝直一样的五官,他几乎怀疑前后是两个人,心中隐隐只觉哪里似乎有什么不妥,但究竟哪里不对,却又怎么也说不上来。
正思忖着,只听彭展镇也道:“杨小哥儿不必犹豫,犬子无知,那一日多有得罪,罚他斟茶递水原是应该,小哥儿只管受着就是了。”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彭公子了。”见彭展镇也发了话,杨真也不好再说什么,把茶碗茶具留给彭孝直,转身返回了座位。
所以他并没有发现,就在自己转身的一瞬间,彭孝直的眼神忽然变了。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霎那,但那眼神里的怨毒、阴冷,却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下一刻,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原样,变化之快,仿佛刚刚的那个刹那只是错觉。
“我本是生意人,从来讲究以和为贵。”彭展镇指着自己带来的礼盒,“区区薄礼,不能聊表寸心,这里是五十两,并连原先的定钱一并退还。”
“这个……”
“杨小哥儿买婢置业,究竟花费几许,彭某实在不知,如有不足,请小哥儿只管开口,我父子二人无有不依。”
“唔……”杨真微微沉吟了一下,“赔偿什么的倒是小事,不得已而为之,在下所求无非小柳巷的店面而已,彭员外就算赔我再多又有何用?若依我说,咱们倒不如坐下来好好商议一下店面转让的事,如此彭员外也可省回许多银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其实这番话他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