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其中有什么阴谋,也因为鬼踏溪已经无法把自己的能力、理想传承下去,鬼夜行便开始疏远了自己这个孩子。父亲刻意又被压抑的淡漠,便让踏溪觉察得到,于是便泯灭了儿时那张狂下面的野心,一味往放荡的路上走。越是这样,鬼夜行越是对这个儿子不满但其中的原因,又实在不能对外人道,两父子便形成了那种奇怪的关系:老子装作关心儿子,儿子却不怎么掩饰对老爹的冷淡。
天长日久下来,踏溪就成了“鬼纳族的浪荡子”。
“而且,当初老爹请过大巫师看过我,他们说我这蛊一定会发作,是迷失本性的蛊。”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这浪荡子整日浪荡的时候,居然也到过不少地方,偷学了不少巫师的本领,甚至蛊术师,也渐渐明白以前巫师的诊断是对的。已经算半个蛊术师的踏溪,便有一种直觉,这蛊,会在不久后发作,唯一的活路,是请强力巫师将蛊封印。
“为什么不用蛊术的办法呢?”
踏溪奇怪地看了踏江一眼,似是不解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蛊术在纳族,就仿佛鬼在夏人中一样,是需要尊敬又惧怕的存在。除了那个以蛊术传承立足的仡佬纳,其他纳族都把蛊术看过阴森恐怖的东西,也许有人修炼,但从来都是被正常人所摒弃、鄙夷、疏远。因为在某种说法中,蛊,是一种奇特的毒,修炼蛊术的人,自身会变成一个大毒源,如果不用蛊术害人,把自身上的毒发泄出去,便只能自受其祸。
被看作修炼蛊术的蛊婆,往往在白眼中孤苦一生,连丈夫儿女也都离她远远,其实也许她们只是有些怪癖而已,踏溪遇到的倒大多是空有其名的可怜女子。男子修炼蛊术的更少,就有,也会隐瞒不让人知。这种情况下,踏溪又哪里找得到大蛊术师,来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了?仡佬纳更是想都不必想,他们不知游荡在密林的哪处。
“嘿嘿果然,蛮荒还是蛮荒啊!”踏江忽然自失一笑。
“什么意思?”踏溪便警惕地看着这个有十几年是在夏人周围生活的大哥。
“陋习。我说的是陋习,几千年被歪曲而成的陋习。”
并无自己的文字,历史、文化,差不多都靠口口相传,纳族便是这样度过了几千年的春秋。而纳人们,便从来没想过,这样的方式,会有多少东西流失、变形。
从最开始那个事迹残破不全的英雄赤尤,到后来开明三王与夏人的争斗,也不知道被遗忘了多少。
上古之时,第一战国中,后来的大正王朝第一帝,帝轩辕,完成帝业的最后一战,便是同纳族先人赤尤的决战。这两人,据说都是神之血脉,又是绝世强者,周围也聚集了不可忽视的势力。
大正王朝的记载中,赤尤是来自南疆的野人。但纳人的传说中,北方才是自己的故乡。盖上古之时,地域狭民蒙昧未化,认知之外,皆视作蛮夷。纳人当时所居,确是夏人之南,实则其地今日早变夏土,夏人不察,只把纳人之“南”视为“境外之南”。谬误至今,甚是可笑。
然而,在当时,这就足够了。
用“对抗蛮夷”的理由,便有一些神秘而强大的势力加入到帝轩辕的阵营。武力,舆论,谋略,帝轩辕的实力便强行增长,而赤尤便也受到全方位的打击。据说,鬼谷四灵联手出击,布下了好大的局,并请丘家的人出手,在各地散播流言,宣扬纳人的野心与恶迹,在纳人内部也挑拨、分化、混乱。而在这样的谣言中,有一件事,便从白变成了黑。
蛊术,成了邪术。
蛊术原本分为两流,用毒和咒念。这两种东西,都会伤及自身,而这便成了蛊术师本身就是大毒源的“证词”。当流言冲刷,人心动荡之际,蛊术成了连纳人自己也惧怕、躲避的东西,而蛊术师也或死或散,纳人重要战力之一,便这么折损了。
赤尤的其他战阵,也被夏人破解。有人造出机关车,破解了某雾阵。但夏人方面的某阵找老孔确认,却着实把赤尤欺负得很惨。而当赤尤的大部分手段都被人联手压制时,剩余的也唯有力拼一途。
同是第十级的力量,赤尤便和帝轩辕在涿鹿地方展开苦斗。据说两个强者激斗了三天三夜,最后看了看周围,那些分别厮杀、已经伤痕累累的手下,赤尤冷冰冰地说道:“尽是些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了?”帝轩辕也只回道:“只是,在力量上,你依然不如我。”
赤尤哈哈大笑,道:“所以,我便看不惯你们夏人的虚伪呀!”
帝轩辕仍平稳地答道:“但我万金之躯,岂能随便与人决战?”
胜负已分,帝轩辕却不想给对手光荣的死。轻挥手,各种势力,各个隐藏的高手,便要将那已经落败的枭雄撕杀。是那些伤亡惨重的手下拼死抵抗,赤尤方得逃脱一路逃回南疆。
大夏正史中的记载,当然是两军对垒,赤尤军败退,敌酋隐遁。但纳族的歌谣与传说,却说赤尤败退路上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在包括追击、暗杀的困境下,终于倒在了某个地方。然后,按照赤尤临终前的指示,纳族一路南逃,到了现在的地方,并且将他的尸骨埋在某个秘境,再次艰难地繁衍生息。
但这次惨败,纳族损伤实是惨重,原本负责族内知识、技艺、文化传承的蛊术师几乎全灭,代之以原本地位不显的巫师、鬼师,全族人才十停中余下不到半停,精英人才更是点滴无存。雾阵失传,各种强力蛊术失传,赤尤及其八十弟兄的武功也残破零落。
时光流转,赤尤的威名也渐渐不显,歌谣也没几个人传唱。纳人只知道,自己曾经有一个跟帝轩辕争过天下的祖先。
“所以踏溪你知道吗,蛊术不是你听说的那样,是恶毒的东西。相反,这本来是我族最正统的技艺啊!”
与普通纳人不同,鬼踏江,他便是一个表面粗豪,内心细致的人。在纳族长大,又在少年时去到夏人的地域,爱寻根问底的他便发现两族对某些事件描述的分歧,而经过多年的钻研,他便从中挖掘出部分真相的断片,比残破的歌谣完整些,比敌人的记录真实些。他也从此懂得,纳人这几千年的传承,不见得都是对的,有些古老的习俗,从一开始就不该是那个样子夏人的东西,也不全都是坏的,即使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开始崇拜纳族的那位先祖,赤尤。而这种崇拜,也有了效果。鬼踏江,居然学会用请鬼之术,召唤出先祖赤尤!
“什么?大哥你只有七级初段的实力?”
与向来的认知不同,踏江召唤出赤尤的时候,只有七级初段的力量,这距离所谓的七级顶峰很远。这种结果就让踏江也觉得惊奇。但随着召唤的熟练,踏江和赤尤先祖在精神上也有了一种感应,他便理解了这其中的道理。
召唤术的根本,就是信仰。对于赤尤这位强大孤傲,却又被遗忘许久的先祖,信仰就更为重要。没有人比踏江的认识更深,也没有人比踏江的信仰更坚定,所以,他使用召唤术对力量的要求便前所未有的低。不过这也带来一个新问题,自身力量的低下导致了无法完全发挥被召唤鬼神的实力,控制更是不足。
“所以那天,大哥才会出现失控?”
“唔对的。”
踏江便告诉踏溪,那天的狂暴表现,并不是因为他所以为的杀人立威,为当族长做铺垫,虽然他确实很想做这个族长。踏溪那天的有些感觉是对的,那便是踏江很张扬,也很积极,甚至回乡也很快,怎么看都像是瞄着族长之位而来。
但实际上,踏江很早就跟鬼夜行恢复了联系,虽然主要是鬼夜行督促他在外面历练,并经常让他汇报一些心得。也许是因为鬼夜行当时对自己的儿子有些失望,便想到了子侄辈里最有潜力的踏江。总之这一老一少因为对鬼纳族的前途有着一些一致的见解,联系便愈发紧密起来。当初鬼夜行所说的“其他准备”,便是指的踏江。
所以踏江回来才会那么快,对于想窃取鬼夜行留下的鬼纳族大任的夜星等人,表现才会那么积极。
“嘿原来大哥跟老爹一样,有着无聊的念头。那么,我便也无聊一次吧!”
虽然嘴上说不在乎部族、人生、未来,但踏溪对自己认可的人,却超乎执拗地关心。看出踏江有大志向,踏溪便决定放弃封印那个未知的蛊神,因为踏溪隐约地觉察到,自己在蛊术上的修为进展神速,似是受到这个蛊神的影响。如果自己拥有蛊术这种奇招,应该会对踏江的大业有不小的帮助。
身上有如此状况,却坚持不封印蛊神,踏江便力劝踏溪不要如此。但涉及蛊神这样不可琢磨的存在,纵使踏江这样能召唤出赤尤的人,如果不得到本人帮助,便也无能为力,除非他能够自如发挥赤尤召唤的能力,又或者他拥有超强的力量,比如,九级或者八级顶的实力。
“所以,大哥,与其婆婆妈妈地劝我,不如赶紧考虑一下如何让我发挥应有的实力吧!”
到最后,踏江也无法说服踏溪,只好顺其自然。
踏溪,大哥对不起你不过,总有一天,大哥要帮你把蛊神封印起来。你可千万要撑到那一天啊!
既然接任族长,踏江便有着数不清的事要做,衷心支持他的鬼风行一系,也便积极活动起来,连鬼红蛛,也整天忙这忙那。只有踏溪,仍一副悠闲。
背靠大枫树,半躺在地上,踏溪便让左手无意识地做着奇怪的手印。
嗯,这感觉果然没错。
随着体内未知蛊神的觉醒,踏溪在蛊术上取得了不小的进步。而他最得意的,便是莫名其妙懂得了很多蛊虫的召唤或者说制作方法。这也许是因为他平时接触了一些召唤之术,又或者,召唤之术本来就是从这里脱胎而来,一脉相承。
觉察到这一点,踏溪便决定多多修炼召唤术,一方面自己有这未知蛊神的助力,另一方面也可以用召唤术来掩盖自己修炼蛊术的事情。此外,使用蛊术的“坏处”也早就体现,仿佛真的“毒”害自身一样,隔一段时间总会发作一次,有时候是身体里像有火在烧,有时候是仿佛有虫子在爬,又或者是各种大声在耳朵里响起,多修炼一下召唤术,总比一直用蛊术要好些。
不过,蛊虫好用,却不能多用啊不说身体会不会有问题,那些老头子们,眼睛一定很毒。可是,若纯用召唤术,我怎么可能召到那些珍禽异兽了
正在胡思乱想,踏溪却见鬼红蛛匆匆忙忙跑上山来。
鬼红蛛带踏溪去见族长,路上说明事情原委,竟是踏江的幼女鬼骨香在回乡的路上被劫持了。
之前踏江着急回乡,便把幼女交给家中老仆青鬼,让他们慢慢赶来。但今天,只得青鬼一人来到,而且遍体鳞伤。踏江吃惊之下仔细询问,原来一行人路过发哈镇的时候,有一群衣着混杂的人出现,不但将他们所携的财货行李抢走,更在听青鬼自报家门之后,掳走鬼骨香,要求拿财物来赎。
似是一些山匪,自称住在枯草山熊耳岭,但这帮人的实力却不可小觑。青鬼虽然并非是出身鬼纳族的勇士,却是鬼夜归的生意伙伴送给他的超强奴隶。拥有六级的力量,青鬼便曾经在鬼夜归行商时担任极大助力,也因此,被鬼夜归赐予了带“鬼”字的名字。但此时,他也只能屈辱地报告。
对方有不少六级的强者,而且因为属于坪陇和邵陵的中间地带,他们中既有夏人,也有纳人。其中的纳人使用的多是花纳族的化鬼之术,这也不奇怪,因为与外界沟通较多的,本来就是花纳族,而他们这化鬼术又跟夏人的天地术接近,无论是学习还是掩饰,都很方便。
踏江思考一阵,终于让鬼红蛛把踏溪叫来。
因为自己实在走不开,整个鬼纳族也差不多都在忙忙碌碌,这种局势下,也只有踏溪可以出动。
“总之,弟,你便去一趟。相信那帮山匪不会跟整族作对,只要安安稳稳把人赎回来就好。我让红蛛跟你去,记得做事不要太毛糙。”
虽然号称“鬼纳族的浪荡子”,踏溪的足迹也算是遍及百纳,但邵陵的一边,却没怎么来过,所以踏溪一路上,都显得很兴奋。
纳寨深处崇山密林之中,所在平地,谓之“坝子”。愈近邵陵,则山缓林疏,坝子也愈大,那邵陵则近乎平原了。只踏溪一行人所去的发哈镇,属邵陵治下偏远之地,亦是夏人、纳人多有交流的地方。
“喂!银保,你去过发哈镇吧?”
“二哥诶,我年纪轻轻,哪里去过,石龙大哥还差不多。”
“小银,你呢?”
“没有。”
“哼哼,石龙大哥又没来,你们这帮家伙,来的时候抢得挺凶,却都没来过,到时候一个都靠不上”
“就是没来过才来啊!”
“就是就是,二哥到时候只管跟红蛛亲热就好,有事儿我们兄弟出头!哎唷!”
却是刚才抢着说话的小青年石伢,被恼羞成怒的鬼红蛛狠狠敲了一个爆栗,众小青年便哈哈哈笑开了,连鬼踏溪也邪邪地笑着盯住鬼红蛛,害得她脸色越发红起来。
鬼红蛛,大榔头鬼风行的女儿,鬼踏溪青梅竹马的玩伴。
比踏溪还要小两岁,被踏溪拉到这帮小孩里的时候,她还是畏畏缩缩地躲在踏溪背后,后来长大了,她还是习惯站在踏溪身后,只有在阻止踏溪胡闹的时候,才会勇敢地站出来,用鬼夜行老伯的名义,而踏溪当然更胡搅蛮缠。
这一对人,被寨里的纳民称作“小两口”,而踏溪,平时也常开玩笑称红蛛作“腊里阿加”。不过两人如果有独处,大概就是踏溪捣蛋被红蛛揪走,然后痛打猛训的时候。对于踏溪,红蛛实在就是一个人前妹妹,人后姐姐的角色。
拥有五级顶峰的力量,红蛛也是族内数得上战力之一,更因为她是眼下族内不多的能“制”住踏溪的人,所以才和踏溪同去发哈镇。
只是,若只是踏溪一人也就罢了,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