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我这边也很为难,我们在北京的几家供货商,按照约定,到明年开春才应该付款,现在去催,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但人家也说了,理解我们目前的困境,年底时候,无论如何支援我们一笔让我们过年。”
“我们两家分厂也分派人出去了,整体情况也比较糟糕,有两家我们的欠款单位,情况比我们更糟,厂长直接放出话来,这个月他们已经开不出工资了,正准备向当地政府申请合并重组”
“老大,我这边倒是给你带来一点好消息,啤酒厂的几个老主顾都是你当年一刀一枪谈出来的,几家饭店的管事说了,他们会提前把这个季度的啤酒钱结算清楚,明天上午的时候就送过来,我大概算了算,该有个小十万块这样。”何春看了一眼刘焱,这个自己一手带出的小兄弟,微微点了下头。
“十来万”张浩欣喜地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他心里清楚这一笔雪中送炭的意义,随即又悲哀的想到,自己刚成为玉堂财务总监的时候,账面上经管的数目可都是以百万为单位的。
“今天我也跑了一趟财政局,好说歹说给了我们十五万,张总监,你明天把两笔款子汇总一下,先保证工人生活补助的钱,余下来的部分,多少给几家结算一些,千万不能让他们断了对玉堂的供货。”
劫后余生的众人脸上总算有了些微笑容,但一想到下面林林总总更加繁复、严峻的问题,一个个还是轻松不起来。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来访者敲门显然只是为了维持最低限度的礼貌,下一刻就算得不到允许也会立即推门进来。
“进来”何春仍旧保持着沉稳。
进来的是车间主任李前进,脸上着急火燎,还没站定,就爆出一个让屋内众人目瞪口呆的消息“我们厂才来不到半年的厂长庄铁军下午写了辞职信,说实在是心力交瘁,没办法承担这么大的责任了,信递过来的时候就装在空信封里没封口没署名,被厂办那边无意中拆开来看了,现在整个玉堂都传开了”
玉堂的现状,工人们心里大概明白一点,可是像现在这样把窗户纸彻底捅开,却是整个领导层都不太愿意面对的,就算是上个月工资不能正常开,厂部对外的解释仍旧是暂时性的困难,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工人是厂子的基础,一旦他们的心乱了,对工厂失去信心了,那厂子就真是完蛋了
所以,一直以来工人们都知道厂子在走下坡路,但他们并不晓得这下坡路到底滑坡到了什么程度
可现在,这层窗户纸算是彻底捅开了,下面就真的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几个老工人气势汹汹的从门口挤了进来,这帮人可是玉堂的宝贝,下面车间一大半人都是他们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资历比这一屋子的领导层要高多了,为首的赵大洪都已经退休了,还是何春好说歹说才聘任回来指导技术的。
“小何,等会你这边忙完了,到大会议室来,我们要代表全厂的职工和你谈一谈”
“何厂长,你跟我们讲一句老实话,现在厂子到底怎么样了”
“好,几位老师傅,我也不瞒你们了,厂子情况很差,欠银行的钱还不上,该要的钱又要不回来,现在连买瓶子、原材料的钱都是找几家老关系赊账赊来的”何春索性竹筒倒豆子,把情况一五一十说了,他明白,面对这些在玉堂呆了几乎算是一辈子的人,他们有权利知道厂子的真实情况,这话吐出来,自己心里也敞亮多了。
“小何啊你糊涂啊到这个时候,你还不和我们坐下来商量,还不早点把情况告诉我们,这是不拿我们当自家人啊”
“真的糟糕到这个程度了吗那你每月还一分不少的把补助金发给我们”
“就是,上个月普通工人都只拿到五十块钱,我们几个老家伙没什么负担了,你还满打满的发放”
几个头发花白、因终日赶在第一线而更加显老的老工人们七嘴八舌的指责着对面的何春,何春默默地低下了头,内心波澜起伏,多好的几位老人啊玉堂对他们而言,就好像家一样,想起自己就任副厂长的时候,他们在台下用着被酱汁腌渍的沟壑纵横的手拼命鼓掌的场景,何春不禁有些热泪盈眶,或许,为了他们,自己也应该再去努力一把这几天一直有些摇摆,难以确定的抉择似乎有些明晰了
“小何,你听好,我们是工人公推出来的代表,可以代表他们决断、说话、表达意见,我们几个商量了下,从这个月开始,大家都不领工资了,那什么生活补助也不用提了,不想留下的,自己出去找活路,愿意留下的靠能耐出去借钱贴补生活,我们几个老家伙孩子都大了,也没什么负担,凑来凑去,也有几万块钱存款,我们全都拿出来,要是有工友生活实在困难的,可以拿这笔钱去用”
“赵师傅,这可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这是大家伙的意思,我们相信玉堂一定能在你手里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