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忘记浑身的疼痛,他挥动锐利的剑锋,割下衣衫上较为干净的一角,随即自顾自地包扎起尚在溢血的虎口。
借着月光,贾诩分明瞅见壮汉脸上稍纵即逝的鄙夷,由是也不自禁自嘲道:“人言不得其主,才高枉然,剑亦复如是呀。”
随着手掌被层层包裹,氐人也为汉军擒拿——毕竟百余汉军一时由四面涌来,除却跪地投降也无其他活路。
尝试着活动好似骨折的右腕,曾与氐人武士厮杀,又是近距离观摩其束手就擒过程的贾诩,已经看出许多端倪。
他心中暗忖道:“武艺高者明明有机会突围,却因武艺低者失手被擒而弃械。杨腾所遣的这两人,只怕是一主一仆…”
无数的假设与猜想,环绕在脑海。只是尚未及展开之际,思绪全然被飞奔入怀的甄琰占据。
远处,目睹少女投进青年怀抱,董卓抚着胡茬露出莫名的笑意。原先准备延揽的说辞,他已经全然抛之脑后,因为现在他有着十成把握将贾诩收至彀中。
“牛辅,干得不错。”董卓拍拍女婿肩膀,随意夸赞两句,又顾盼张济叮咛一二,随即是心满意足收兵归城。
另一头,随着生离死别酝酿出的情绪渐渐淡化,面色绯红的甄琰有些尴尬地退后几步。
尝试擦拭眼眶的湿润,她顾左右道:“如非先生涉险搭救,琰与妹妹几无活路,还请先生受琰一拜。”
眼神躲闪着,飘忽的视线忽然瞧见正被押解回城的敌人。想起甄衡们的处境,她抿了抿嘴唇,迟疑片刻还是问出口:“歹人们一旦入狱,甄衡叔叔他们…还能得救吗?”
“我会尽力。”凝眸甄琰凄美的侧颜,耳边是她微微颤抖的声音,贾诩心中是一阵的酸疼。但他不想用任何的谎言搪塞,因而只是苦涩摇头:“我只能说,我会尽力。”
眼睁睁目睹听到答案的甄琰,眼眶溢出泪水。贾诩下意识伸出右手,却在即将触及面颊泪痕时停滞。
良久,他喃喃道歉说:“我没有回去,对不起。”
这声没来由的歉意,猝然搅扰甄琰悲伤的情绪。
月光下,虽有些憔悴,但仍旧无暇的面庞回转,恰巧撞上贾诩强忍疼痛僵在半空的手。只是甄琰全然没有觉察出不妥,她喃喃轻语问:“贾诩,你还记得我,你没忘记我,对吗?”
“他忘记过,忘记很久。直到一天,直到听见心的悲鸣,他才想去过去的承诺。很抱歉,他…真是个混蛋。”像是在叙述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贾诩淡然地将事实说出。
他不是不会欺骗,只是出自肺腑的执念,逼迫他坦诚相告。
人活在世上,总是带着无数面具,总是说着数不清的谎言。但他还是希望,出现在甄的面前的,是真的贾诩。
一溜小跑而来的甄宓,有些无语地瞧着姐姐脸上的脏手。过了好久,她噘起嘴巴幽怨地说:“先是擦干眼泪,接下去是不是要相拥互诉衷肠?”
许是将贾诩视作要抢走姐姐的窃盗,女孩的语气丝毫不曾掩饰其中的不善。
而如此的一番打岔,也将甄琰的思绪从冰天雪地的温县,生拉硬拽回寒风入肌的姑臧。
现实处境带来的愁苦,一时也冲淡重逢相认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