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偏生一阵马蹄声碎,迅捷地将这静好搅扰殆尽。回归人间,荀彧与贾诩几步而出,张望中,是十数军骑拖拽着蛾贼踏水而归。
驾驭漆黑骏马,一身玄色甲胄的幽州骑士招摇过市间,业已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地面,再度染上暗红的血色。
几声叹息,荀彧挥动四象宝剑,毫无节奏与美感地乱舞一番,进而直愣愣刺进隔壁案台。近乎是温文尔雅代名词的荀彧,此刻罕见露出冷颜:“中州黎庶,逢此灾难,始作俑者,其安能有后哉!”
重重的喘息,出现在咆哮之后。摇摇晃晃重新跪坐的荀彧,掩面自嘲道:“皇甫嵩坑杀降卒,我道他太过凶残。然今…我却只能坐视这般虐杀示众之举。荀彧,果真只是个伪君子呀。”
“事难两全,则损小谋大。”贾诩久久付之一叹。他既是在开解荀彧,也未尝不是替自己辩驳。
欺骗自己,说服自己,算是人与生俱来的本事,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人心安理得活下去。何况,他们确实称得上是为长远计。
重新跪坐,贾诩蘸上些酒,手指开始自顾自写着什么,嘴自然也未曾停歇片刻:“二月,顺阳习射,以备不虞;三月,缮修门户,警设手背,以御春饥草窃之寇;八月,上角弓弩,缮治檠正,缚徽弦,遂以习射;九月,缮五兵,习战射,以备寒冻穷厄之寇。
荀氏循例,每年如此。想来其他世族,也不会例外。藉由此,宗族自然是日益强大,进而能够武断乡曲。大者连郡国,中者婴城邑,小者聚阡陌,也就不足为奇。
累世经营,田庄广阔,世族攒兵怒器械,筑堡垒深沟。但遇事呢?他们闭门自守,甚至供给蛾贼粮食以换取平安。他们坐视蛾贼纵横千里中原,坐视寻常百姓流离失所。
等到王师戡乱,也是他们乘机吸纳流民乃至蛾贼,掠夺本属朝廷的利益。皇甫嵩坑杀儆猴,曹操要军骑招摇过市,都只是想震慑隐匿户口,收流民为佃户,又练佃户为私兵乃至死士的世族罢。
眼下这摊血,其过不再曹操,也不在你荀文若。”
用淡然的语气,说着本该慷慨激昂的话语,醉酒的贾诩滔滔不绝,听得荀彧是呵呵直笑。
好久,似也醉酒的荀彧踉踉跄跄起身。他须臾来到贾诩身后,将脑袋靠在贾诩肩上,悄声在其耳边说:“确实,世道所以颠倒,盖因世族、豪族的冷漠。”
“他们中免不得有亲族死在叛军屠刀下,甚至自己也会因堡垒被蛾贼冲垮而遇难。然他们的心,追逐利益的肮脏的心,驱使他们不顾危险地漠视蛾贼横行无忌。
他们需要乱世,只因乱世是阶梯,朝上攀爬的阶梯。只有在乱世,他们才能更加迅速地赚取田亩、佃户、私兵,甚至是地位。
但他们根本不明白,当世道沉沦至一切皆是虚无时。当纲纪法度被人人视作粪土时,他们手中的钱财算什么?他们又靠什么去制约收拢来的流民与私兵?
世族豪强们的自视甚高,终将带着他们与这个世道一起走向毁灭。而其中也包含着颍川荀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