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的戏院里没有排盘妻索妻这出戏,花辞在网上搜索相关的票务情况,幸好,沪州有排演,票还剩了大半,于是花辞果断地下了两单,从票务的界面退出之后,她迅速地去买了两张高铁票因为时间太临时,又是下午四点半的演出,没法买到合适的航班了,只能选择坐高铁。
晏非由着花辞的安排,只是乖乖地跟在她身后,上了计程车,到了喧闹的高铁站取票,过安检,排队等着刷票。他之前和这个世界总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但是这回,花辞看着他身前背着大包行李的农民工,明白自己终于把他拖了回来。
“商务座也没了,买了一等座,你介意吗?”
说介意也迟了,票都在手里攒着了,晏非摇了摇头。
花辞好奇,小声问道:“你之前坐过高铁吗?”
晏非道:“坐过飞机,高铁还是头一回坐,我知道它速度很快。”他叹了口气,眼尾有淡淡的笑意,“听说过之前马拉火车的事吗?”
花辞道:“嗯。”
“李中堂也是不容易啊,”晏非道,“即使是马拉火车,中国也是在进步……只是可惜,现在的情况,他看不到了,很多人都看不到了,倒是我捡了个便宜,还能见上几眼,像是做梦一样。”
花辞知道他是在感慨那段屈辱的历史,她没有搭腔也不肯多问,只是想让晏非自在随性地说一说,他之前都不肯谈这些,只放着满书房的书凭吊,现在他愿意讲一讲,便已经很好了,花辞不忍心打断他。
“我们的读书会人不多,三女七男,后来两人出国,去了法国学习,剩下的有留在沪州经营家里的火柴厂,和政府洋人周旋,还有些跟我一道去了北平,拜师,募捐,演说,都做。”他说起那段峥嵘往事的时候,嘴角带了笑,无论过去多久,那是他的意气风发,一辈子都舍不得忘,但很快,嘴角才刚稍起的笑意便淡了,“只可惜,我们的人在北平死了三个,一个是在的时候被大兵开枪打死的,那是我第一次真切地看到人死的时候血是怎么流的,人又是怎么没了生机地倒下的。另外两个,都是在狱里出了事,究竟是怎么死的,不清楚,巡捕房的人不肯给个说法。”
花辞道:“那其他人呢?”
晏非道:“结局不大相同,有叛变的,有出国之后再也没回来的,有堂堂正正在战场上活下来的,结果转眼就面对面拼刺刀,还有……一个几年之前过世了,我没有理由出席她的葬礼,只好等亲人散了之后,偷偷地去墓碑前放了束她最爱的栀子花。还有一个,现在还活着,在沪州的敬老院里住着,年纪很大了,人也糊涂了,大约也是这几年的事了。”
花辞道:“看完戏之后,带我去见见他吧。”
晏非弯了眉眼,道:“好,之前你们还见过,只是你不大喜欢他。”
“嗯?”
晏非道:“他这人说话没遮拦,你在戏楼里骂过他。”
再听晏非提过去的“花辞”的事,花辞再不会排斥了,大概是因为之前晏非说这些没有太多的感情,只是把有声书籍毫无起伏的男声,说完故事就算完成了任务。但是现在,晏非就是个百
岁的老人,泡杯茶,摇着纸扇,给家人讲讲过去的事,感伤也好,怀念也罢,都淡淡地遮在几声叹息里,绵长悠悠,虽淡然却很动情。
两人身上一件行李都没有,干干净净地两只手,出了高铁站便直接打车奔向了戏楼,戏楼偏远,车程要几十分钟,两人没有吃饭,花辞在堵车的中途去了趟便利店买了两个饭团,热腾腾地塞给了晏非一个。
晏非没有急着撕包装纸,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半晌,才道:“两三年没来,又不认识了。”
戏楼的房屋是旧时的形制,在大门上挂了块匾额,上面写着“百春楼”三个大字,两侧悬着大红灯笼,因为天还敞亮着,这灯笼里的白炽灯没有亮。他们来得太早,里头有戏在唱,却不是他们的场子,晏非却不在意,问花辞:“去吃点东西吧?”
花辞从未来过戏楼,今日第一遭,委实觉得开了眼。原来这戏楼除了听戏的台子,还有两个大厅和一个小厅专门用来吃饭聚餐,平日生意应当不错,来往间有许多的服务员,她们都穿着旗袍,好像走动间想带起一个时代的风情。可是,在花辞眼里这格格不入,旗袍是粗制滥造的,姑娘们也只当它是工作服,下班就脱懒得搭理,脸上化着的是韩式的大平眉,把脸摸得跟失血了白。她们的眼里没有神采,困倦得站在角落里打哈欠。
真是白瞎了这环境。
晏非没有意外,也没有失望,对花辞道:“百春楼扩建过两回,这部分就是扩建的,待会儿去了戏台子那边了比较一下,就知道这里特别富丽堂皇。”
“嗯。”花辞接过晏非递来的酒水单子,没有看,“你点菜吧。”
晏非并不推脱,点了几道菜,腌笃鲜,八宝鸡,四鲜烤麸,都是沪州本帮菜,看来他虽然不愿意回沪州但是味蕾却是想沪州菜想得紧。
等着上菜的档儿,花辞问道:“你以前常来这里听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