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6章. 梦回哀牢(2 / 2)玄坤异史记首页

她也恰恰是为了那个永不会有的答案,问了我,问了天下人,也问了自己一辈子。

那一刻,突然刻骨悲哀,为她。

看她昔日妖娆弹指老,两鬓霜露朱颜悴,我突尔内疚,我希望她永远不要问出口。

因为同样的问题,我罗玄或许可以答复给另一个女人,在另一个合适的时间与地点,却永远无法在今时今日,答复给她聂小凤。

我们之间的立场,一生无法改变。不是不愿,只是无法。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还会不会改变主意?会不会?”她还不死心。

我听着她嗓音间小心隐抑的紧促,她看来依旧气势强拧、纵肆骄狂。恍惚间又现了十九年前哀牢山上的她,那么自信坚定,那么笃定顽强,不达目地誓不甘休。仿佛又见她一次次奔出门外把扯碎的腰带捡回来,破破烂烂也要呈到我眼前,非要我接受。

我与她之间,从来都是这样地互不相让。

即已坚守一世,再多一时却又何妨。我终究不欠她的,纵然负她,却不欠她。我从不出违心言。

于是,我寸步不让到了最后,我仍然背对着她,说“不会。”

终我一生,也要捍卫人间正道在她面前的最后一线尊严。

七巧梭入骨,浅吟轻叹,毕生一薨。腥楚气流在长空里抽动。我这才意识到身后发生了什么。

震愕回头,她的眼,我的脚步,没想到她说“只有死,才能补偿”,是指她自己!

由来对着我叫嚣血债血偿的她,那一刻,竟是指她自己。

她挣扎着说:“师父,我最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

我心中不忍,习惯性避开她最后的灼热眼神,我最是见不得她这样的眼神。

就是这样的眼神,让我对她,犯下了那个“弥天大错”啊!

她身子倾来时,就如同最后一抹人间的痛朝我扑面而来,我不由分说上前抱住了她,那一刻,我甩掉拐杖,什么都顾不上,只是不忍就这么看着她,匍匐尘土。

心,有丝钻裂的辛楚。半生困顿痴苦,不敌天道无亲。小凤,你这是何苦?

我知道是我欠了她的。

当她的头倚上我的左肩时,我突然忆起当年山庄正厅里,她从天相背上下来,假意把脚一扭,撞在我怀里的情景。当时的她,洋溢在知物无为的欢欣里,那么欣快雀跃,狡黠得意着,扑上我的左肩。

那一夜后,我曾无端震怒,曾认为她所做每一步,皆属处心积虑,包括扭到脚,包括出走,包括中毒后抱紧我。

可在这一刻,我明白她没有骗我,至少在那一夜之前,她没有骗过我。

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继续她的骗术。

因为在她身体失去依附的任何时候,选择靠上的,都是同一个位置。

这不是随意而为,这是个习惯。

我忆起她幼时,一次见她过于疲倦昏睡于聂媚娘怀中,一双小手紧扒着母亲的颈项,小小的脑袋,也是耷落在母亲的左肩上。

左肩,母亲的位置。

感觉她的头再次这样重重地垂下,我的心,一下空了。

梅绛雪小心翼翼地将罗玄的亲笔书笺折好,卷放回那柄临摹着黄衣聂小凤的画轴之中,再将一众画卷按原序摆放齐整,这便推门离开了书房。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爹爹与聂小凤的那一段因果孽缘,她知他从未忘记,只是一向搁在心中,绝口不提,如今,他总算能够宣诸于纸,却也是好的。

只是聂小凤她。。。。当年在爹爹身边,也曾有过如此知物无为、天真无邪的岁月么?

梅绛雪突然止住脚步,仰首望天,南柯城上的蔚蓝天空将山海般的白云倒映在她一双泼墨美瞳中。

午后的阳光,微醺,她闭上眼睛。

“我只想听你叫我一声,娘。”

她一泠而醒,睁眼时却觉眼角发凉,伸手抹去,一滴泪水已滑下玉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