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天受困的一众神卫此时亦恢复了自由,见他怀抱聂小凤经过,纷纷跪倒叩拜,但闻玄皇道:
“暂将妄魔押入真理长城,月后再审。”
突闻扑哧一声脆响,玄皇的身体微微一动,脚步停下了。
那厢罗玄已脱得天幕,他本能料到事况有变,却见聂小凤两只柔荑间正执着一柄殷光小剑,已没柄直入玄皇胸腑之间,鲜红血液争相洇出,瞬间染艳了他胸前一片雪缎。
聂小凤在他怀中仰起螓首,幽幽一笑:“师父想不到吧?声东击西,幻影移形,这世间最好的计策,都是师父教我的呢!”
她一个鲤鱼翻身,炫然脱出玄皇胳膊,半空中舒畅地张开双臂,娉婷万展地漂浮于万里银河之上,恁般光华夺目,艳冠天仙,腕间那柄沾染了玄皇之血的殷华小剑迅速迎风长大,须臾便成了一柄璀璨夺目的赤练神剑,竟同方才被玄皇弹去真理长城上的龙舌剑一模一样。
但闻她柔声道来:“小凤早知唤醒龙舌剑的密方是师父之血,之前不曾下手,只因顾虑在大神都内冒然行事,定无遁逃之机。我便将计就计,用女娲壤捏了柄赝龙舌,再将师父引来真理长城,寻机取得师父的神皇之血。师父,你不能怪我,这一剑是你欠下魄军的,小凤只是代你偿还。”
玄皇低头一瞥,抬眼淡淡看她,眸中并无动荡,胸前盛开的莲花血渍须臾便褪隐不见,一身真袍完好如初,皎胜千山雪。
聂小凤一见他安然无恙,秀眉一揪,立刻飞身拔去高天,素手轻辉间龙舌天剑直直跃上真理长城,只闻地裂天崩一巨响,真理长城被龙舌刺中之处,雪白晶砖纷纷向两旁层层褪开,眨眼便睥赫大开地展出一座丈宽阙口,玄皇回头观得此景,终见他眉岸蹙起,雪袖一挥,朝真理长城疾飞而去。
“军,你还不快走!”聂小凤眼见玄皇赶去长城,动如脱兔般一跃而起,她水袖一翻,从中又探出枚银光瞿烁的梭型武器。罗玄一望便豁然认出,这正是她在人间称霸时所用的成名绝器七巧梭。
七巧梭是小凤之母五毒教圣姑聂媚娘临终前留给她的护身武器,后被她潜心钻研,愈加发扬光大。此器削铁如泥,见血封喉,内含九九八十一般杀机变换,再佐以小凤之狡黠灵智,在人间时,真正是令天下群雄闻虎色变的凶兵魔器。
罗玄不由忆起在若干年前的哀牢山上,他曾因目睹聂小凤偷练七巧梭而险些当场要了她的性命,当时他惊闻她已身怀六甲,适才手下留情,但日后仍以石室相囚,禁锢了她妊娠四季,她必是极恨自己的,而这枚七巧梭,便是他与她师徒决裂的。
如今见她再次操起昔日凶器,卯了命地袭向与自己相貌一模一样的玄皇,罗玄心头一时百感交集,仿佛亲身目睹着往昔种种。
魄军见玄皇追来,又闻得小凤吩咐,纵身便跃至高大的城墙阙头,他定定直视着前方一望无垠的宙荒绝境,伫立良久,却是转过身看着远方的小凤,目光中百般留恋牵挂,一览无余。
聂小凤见他如此,不由远远恸声唤道:“军!”
二人一时隔着万顷银河与天地玄皇,俩俩相望,如生离死别,悲不成言。
却见玄皇周身天缎一晃,金芒过处,人已至真理长城之巅的神火高台,聂小凤追来的七巧利吻登时扑了个空,长夜中划下一片空泛光痕。
她慌得拔气紧追而去,神皇却眼明手快,一掌劈下立于丈宽阙口之畔的魄军,霎时空中冷电肃杀,硝烟弥漫,真理城壁訇然塌陷下数里,那魄军险险避过致命一击后,竟是一纵身跳回了大神天内!
见他不奔自由,反归囚地,玄皇面上亦微显错愕。魄军落地后,一招平沙落雁飞身起,直向迎面赶来的聂小凤奔去,玄皇瞬间会意,只见他疾风如电地从高天跃下,雪袖一展,率先将奔来的聂小凤卷入怀中,转身一掌推出彭湃真元,迎面击在魄军胸膛上。
这一击甚是凶狠,直将魄军星大力震飞,一头撞上真理长城。
魄军身体被这股恢弘杀气打得活活凹陷于城墙岩璧中,他张口一呕,大团大团的鲜血便喷涌而出,玄皇的掌间却持续贲发楚十色真光,将他团团笼罩起来,绑着他的身躯,向真理长城内璧中寸寸压去。
眼看魄军须臾便只剩了一张俊颜,整具身躯正被真理长城上的一块块岩砖吞噬下去,他眸中血丝暴涨,面色惨败。
罗玄眼见魄军尚在勉力支撑不令自己完全陷入壁中,心中颇有不忍,当下只觉不论这破军星是否遭妄魔附体,皆不枉一名热血真心的儿郎。
耳畔却突然传来了聂小凤的娓娓幽音,但闻她道:“罗玄,你若封他,我便当场自尽,让你晋升佛曌的恢弘大愿毁于一旦!”
罗玄一惊,以为她在同自己说话,却见她正从玄皇的袖袍中定定仰视上去,雪白颈项上,已自架了那枚银光飒爽的七巧梭。
七巧梭一式七瓣,每一枚瓣刃皆是见血封喉,见她将自己脖项深深嵌于两枚银瓣间,稍加动弹便会螓首落地,玉骨冰肌上已洇出两条纤细血丝。
却见从未发怒的天地玄皇听得此句,倏地低头看向她,竟是前所未有地提声怒道:
“事到如今,你仍以为我是为争那一席梵天佛龕?”
他一把托起袖间小凤,重重望进她秋水双眸,目光仿佛要将她一口吞下,见他两湾墨瞳中首次跃出生动火光,却又分明摻杂了无底荒凉,罗玄忽觉心中一剜,无边的悲伤扑面而来,竟是感同身受。
“爹。。。聂小凤又要用七巧梭自尽,怎么办?”梅绛雪见小凤此举,急得一把握紧他的胳膊,罗玄的意识却早已深陷在了聂小凤那一声铿锵有力的“罗玄”中。
诸天真相猝然在心头爆破开来,他脚步踉跄两三,终是立稳,这才明白眼前这名雪缎清辉的天地玄皇,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神医丹士罗玄。
聂小凤双手仍紧紧执着七巧梭,丝毫不曾松懈,美丽眸子一如当年在哀牢山涧苦苦挣扎于他罗玄的无情钩掌之间那般倔强倾城:
“放了他。”
她咬牙切齿,两汪晶莹珠泪在眼眶中似能摇曳出声。
玄皇不再作应,也不阻她,师徒夫妻一径对视,无形僵持狠狠蔓绕。
罗玄看向聂小凤,再看去天地玄皇,他眉间生抑的痛却教罗玄瞬间心如镜台二人之间,他早是输家。
果不其然,玄皇松开袖摆,朝后方步步退去,目光却仍紧锁于聂小凤项间。聂小凤胸脯急促起伏着,架于颈间的双手兀自颤抖不休,却仍勉力挺着一身鹅黄锦缎,纹丝不动。
城墙之根传来“噗通”一响,魄军已从真理长城之上直直坠下了冰封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