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恬一瘸一拐,冲到垒石旁。
她也实在是没力气了高原上的剧烈奔跑比之平地要付出更多的体力她扶住垒石,惊恐地抬头看几十米外逼近的那个身形,头皮一阵阵发麻,一条腿已经没了知觉,另一条抖得几乎站不住。
就在这个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瞥到,身侧的地面冒起一团黑影来。
陶恬一颗心几乎跳停了骇叫声已然冲到了嗓子眼听到那人说:“我。”
谁?
陶恬第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
江炼单手拽住弓和箭囊,也不多废话:“他们几个人?”
这是……江炼?
陶恬大喜这种时候哪怕说话的是况美盈只要是自己人,她都会喜极而泣的。
只要不是自己一个人面对就行。
“好几个吧追我的有一个。”
好几个?再加上坑里的那个,不算少了,居然成群成伙,这些人是哪来的?
江炼顾不上想别的他尽量伏低身子倚住垒石,单手操作实在不利索:“过来帮我赶快。”
陶恬如梦初醒,小跑着上前,看到江炼把一张弓搭在垒石边,一时间有点发懵,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江炼压低声音:“把箭拿起来,搭上,我只有一只手能使力,得有你配合,你来稳住前弓,我来拉弦。”
陶恬不住点头,她其实颇伶俐,只不过年纪小,又没经历过什么凶险,一时间慌了神,现在有江炼安排,直如有了主心骨,手脚也麻利起来,只几秒功夫,已然就位。
江炼拉弓时,弓身渐渐弯起,弦也被胀得发出呲呲声响,陶恬两手死死握住弓身,生怕有丝毫颤动,影响了江炼发挥。
那人已经走到二十来米外了,陶恬额上渗出汗来,顺着一侧面颊滑落。
江炼轻声说:“我射箭只是外门玩家,得等他近点。”
陶恬嗯了一声,听江炼气息就响在耳边,略带浊重,忽然想起他说只有一只手能使力:“你……受伤重吗?”
“其它人呢?”
“我们分开跑的,神先生说这样胜算大点。”
“这人也用箭吗?”
陶恬不敢摇头,怕身体动作牵带了弓身:“他朝我砸过石头。”
难怪陶恬像瘸了一样,看来是被砸中了,那人追得不紧不慢,直如老猫戏鼠,估计是笃定猎物逃不了吧。
那人在十几米外处停了一下。
江炼心中一动,立刻猜到是这头太久没动静,那人也起了戒心,立马吩咐陶恬:“出点声,越害怕越好。”
陶恬发出不高的抽泣声,这声音里间杂着战战兢兢,还有惊惧惶恐。
那人果然又往这来了。
江炼笑了一下,夸她:“挺好。”
陶恬听他轻笑,不知怎么的,脸上一热,心里也一下子踏实了,她目视那人身影,喉咙处轻滚了一下。
十米,八米……
约莫七八米的时候,江炼手一松。
冷兵器曾雄霸中国战场数千年,而弓箭被称为“战争之王”,远非过家家时扎制的小弓小箭可比,那杆重箭裹挟风声直冲出去,势不可挡,直接没入那人身体,那人没一点防备,被箭力带翻在地,痛极翻滚,发出低沉的闷哼声。
奇怪,居然没大喊大叫,话又说回来,事发以来,好像从没听过对方说过什么。
江炼瞄准的是躯干,因为箭术实在非他强项,“靶子”大一点才有准头,射不死也好,抓个“活口”在手上,不是什么坏事。
他正想吩咐陶恬去尸坑里割扯些布条来当绑带,忽听尖利哨响,竟是被射倒那人在嘬哨,很快,东面、西面、南面各有哨声回应,听音辨位,有些距离并不远。
江炼悚然变色,他收弓在手,吩咐陶恬:“带上箭囊,咱们往北跑。”
陶恬应了一声,箭囊往身上一挂,快速跟着江炼冲了出去,尽管腿脚不便,还是尽力奔跑,耳边风声呼呼,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石头砸扔过来,但因为距离渐远,只零落地咣当落于身后。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江炼忽然停下,转身后望,陶恬紧张地连风声都听不到了,只觉头脸处萦绕的,尽是两人不成节奏的喘息。
她上气不接下气,连连催促江炼:“跑……跑啊,被追上,就完了……这些怪物,像……像狩猎一样。”
是像狩猎,黑暗中的狩猎。
在这片没有人烟的森凉旷野,张弓、持箭,或者飞石,最古老的行猎方式。
江炼说:“是像狩猎,但是,如果你只把自己当成猎物,那你,只剩下被追逐猎杀的份了。”
“要想活命,你也得狩猎。”
陶恬语无伦次:“不是,江炼,你没看到它们的样子……”
她想起翻车前的所见,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中午,地近三江源,极目四顾,山山相连,山头都有雪盖,在刺目的阳光下连成一片。
这还不是昆仑山,三江源所见的山峰,主要为巴颜喀拉山、唐古拉山及东昆仑山的支脉。
车队停车用餐,吃的依然是锡盒加热饭,孟千姿拿起饭匙的时候,注意到冼琼花在边上看她。
她舀起一大匙菜饭送进嘴里,狠嚼了咽下:长辈们的想法也很奇怪,她担心江炼,就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吗?
她偏不,她要吃得好睡得好、拼命补充营养,身体好起来了,她才可以去做一切事:没有人会比她更在意江炼的下落,她倒了,就是把搜寻江炼这事交到一群不在意他的人手里。
她偏不。
才刚扒拉了两三口,何生知忽然攥着电话,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脸惊喜:“孟小姐,前方……就是三江源那搜救的人说,找……找到一个了,生……生还者。”
孟千姿一口米饭噎在喉里,大声呛咳起来,边上的辛辞忙给她递水,她大口骨碌咽下,问何生知:“哪……哪一个?”
她一万个希望,那个人是江炼。
可惜事与愿违。
何生知说:“说……说是其中一辆车的司机,受了轻伤,被吓着了,也冻着了,现在话还说不利索,不过队医瞧了,说大问题没有,一会就可以问话了。”
孟千姿把餐盒一搁,接过辛辞递来的帕巾抹了抹嘴,吩咐何生知:“都别吃了,马上出发,到了再吃。”
……
孟千姿第一时间见到了那个司机。
说实话,她心里挺失望的。
怎么偏偏是一个司机?就算不是江炼,是神棍,是陶恬,是况美盈或者韦彪都好啊,偏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
她知道这想法不对,太过自私,但没办法,人心是杆秤,称什么都有轻重。
尽管原地有几顶水鬼的破帐篷,但毕竟死过人,山户有些忌讳,另择了地方扎营。
司机叫孙耀,四十来岁年纪,个子不高,但挺敦实,看脸就知道为人精明、处事也圆滑,这人并非山户,只是常跑这条线的老手。
孟千姿见到他时,他已经舒缓过来,裹一条羊毛毯,喝着咖啡镇定心神山户已经许诺了他一笔优厚的封口费,这让他觉得,这一趟虽然凶险,到底还是值得的。
他向孟千姿讲述当晚的情形。
“就是刚看完那个帐篷景点不久,陶小姐要看的,重新上路没多久,车子突然轧到人,还爆胎了。”
“那辆车的司机,大黄,他傻呀,我们常跑这条线都知道,晚上遇到状况,要防人下套,应该待在车里不出来,结果他下车看,一箭过来,把他的头都给穿过去了。”
一箭?
孟千姿看向孟劲松,孟劲松冲她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现场没找到箭,也没尸体。”
孙耀朝他压了压手:“我还没讲完,讲完了你就知道了。”
“后来我们就想办法,得冲到那辆车,开车跑,那个炼小哥,他身手好,假装逃跑,帮我们声东击西,后来我们都上车了,就等他了,谁知道那个箭太快,唰一下,他也完了,死了。”
帐篷里忽然安静,孟千姿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看她。
她嘴唇嗫嚅了一下:“死了?”
其实当时没死的,但后来必然是死了,所以,一口咬定死了就对了,这样,自己的行为就好解释了:“我看到的,一箭把人给贯穿了,我心说不能全陪葬啊,我就开车跑,结果其它人吼我停车,尤其是那个韦先生,他说他要下去……孟小姐,如果你们之后找到他们,要帮我解释一下的,我当时,是真的想着把现有的人给救出去……”
孟千姿坐在轮椅上,只觉得身子一会冷一会热,声音也飘飘的:“嗯……你继续往下说。”
往下……
孙耀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