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千姿看到他的胸口上下起伏,这说明呼吸正常:“他这是……”
江炼说:“被我打晕了。”
原来如此,孟千姿仔细看那个框架,越看越觉得,这框架是棺材的变体。
棺材是长方条形的,而这个是人形的,头、胳膊、腿都有各自安放的框位,而且框进去了之后,确实无法自如屈伸。
棺材是上下盖合起来的,这个也有上下盖。
棺材是四面闭合的,这个因为是铁条接焊成的,条框之间总有距离,所以孟千姿能清楚看到,里头躺了个阎罗。
这还不止,那个铁条的人形框架上,有七八根铁链连着石壁,而石壁上,又有滑轮齿轮之类的装置,孟千姿还看到一个电铃,考虑到这儿并没有电,应该用的是电池。
环顾洞内,确实有生活痕迹,还有一些特别破旧的小物件,孟千姿直觉,应该是从被废弃的五百弄乡捡来的。
她心中约略有点概念,但越理越糊涂,于是回头看江炼:“你一路追他到这里,都看到些什么了?”
江炼追踪阎罗,谈不上费力,因为阎罗本就是个没什么身手的人,没有进洞之前,江炼也并不知道这人是阎罗,黑灯瞎火的,谁能瞧见谁啊。
追至山洞的洞口时,他耐心在外候了一阵,直到确信那人没发觉,而甬道尽头处又隐约透出些火光,才匍匐着一路爬了过去。
那甬道尽头处,其实也盖了个木盖,只不过大概为了透气,上头钻了几个孔洞,江炼就透过那些孔洞往里瞧。
先看到,石洞一角,点了根蜡烛,只两指节那么长。
又看到一个水淋淋的人。
真是水淋淋的,虽说没有全身上下都在滴水那么夸张,但很明显,曾在水里浸泡过江炼一下子想起了那个被惊吓到的骡工,他曾信誓旦旦说水下漂了个人,然后被陪同的山户无情地嘲笑了。
也就是说,这人之前……在游泳?
不过他很快给自己纠错:谁会在骡子饮水的泥水塘里游泳呢,这人应该是在“泡水”吧。
不过紧接着,他就不再纠结这人到底是游泳还是泡水了,因为,他认出这张脸了。
居然是阎罗!
江炼曾亲笔画过他的容貌,也曾利用电脑绘制过他不同年龄时的长相,对这张脸实在是太熟悉了,反复看过,确信没有误认。
现在的阎罗,约莫四五十岁,也就是说,如果神棍的推测没错,阎罗在火葬场“生”出的,是年轻的、青壮版的自己。
打眼看去,阎罗的神色颇不安定,可能是被山鬼这群不速之客给闹的,心事重重地踱了几步之后,准备就寝,原本想吹蜡烛,看到只剩了那么点,估计也懒得吹了,于是径直躺下。
洞里其实是有点阴凉的,不过到底是夏末,没枕头不盖被子席地而卧也就算了,躺进一个人形铁架里,算是怎么回事呢?
就在这个时候,阎罗伸手扯动铁架旁牵连的一根链索。
刺耳的电铃声骤然响起,江炼浑身一僵,头皮阵阵发麻,还以为自己是暴露了,但很快,他听到了辄辄的链响,紧接着,从洞顶,缓缓放下又一个人形铁架,看那架势,可以和下头那个拼合在一起。
而阎罗,像是习以为常,已然闭上了眼睛,压根没朝那个铁架子瞅上一眼。
……
孟千姿一直听到这里,才插了句话:“是上下两个铁架子拼在一起的?”
江炼点头,示意她细看:“你看,他不是刚好被框在了中间吗,跟棺材差不多,先躺进去,再利用简易的机关,把盖再给放下来。”
孟千姿皱眉:“但是为什么要响……就寝铃呢,他一个人住,又不需要提醒谁。”
江炼笑:“我也纳闷了好久,后来仔细检查了才发现,这可能是阎罗的能力问题这个机关,他只能设计到这样了,扯动对应的链索时,上头这个铁架就会起落,起落的时候,电铃就会响。其实他需要的,不是就寝时响铃,而是……”
孟千姿接下去:“而是……起床时响铃?”
也不对啊,这电铃是最普通版,不具备定时闹醒功能,只可能是阎罗醒了之后,自己扯动链索,把上头这个铁架子摇起,人都醒了,还要闹铃干嘛呢?
江炼说:“你别急,听我往下说,这就是整件事的最诡异之处了……”
话还没完,洞顶的入口处蓦地探下一个头来,急吼吼道:“什么诡异?哪诡异?”
神棍这人,可能会晚到,但绝不会不到。
因着江炼曾经提过,“下头地方不大,无关人等,就别都往里进了”,路三明觉得应当知趣,就带了人只在外头守着,随时听里头动静。
神棍猴急急赶到之后,听说人在洞里,立马就往里钻,钻得太快,以至于路三明那句“腿先进”没来得及说出口。
于是头先探了下来。
这就尴尬了,腿先进可以往下跳,但头先进……
江炼和孟千姿都没有过来接他的意思,任他挂吊在那,如同洞顶结下一个大瓜。
江炼没向神棍交代前情,谁让他晚到呢。
他继续往下说。
江炼没轻举妄动,也没惊动阎罗,他直觉,一个人睡觉时,要如此大费周折、用铁架子把自己框得死死,必然是有原因的。
他想等这原因出现。
所以他耐心趴伏在那,一分一秒地捱,捱至烛火熄灭、阎罗鼾声四起,然而一切正常。
江炼转念一想,自己趴在这一直看人睡觉也挺傻的:阎罗这一觉到天明,自己难道也趴着看一夜吗?再说了,出来也够久的了,孟千姿怕是会着急。
他寻思着,先把这阎罗给绑上、再回去叫人比较保险。
于是他慢慢往外退,现在是头在前,不好进洞,他想调转个方向再进。
刚退了约莫1/3的距离,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鼾声停了。
非但停了,还响起了清嗓子似的轻咳声。
这是……醒了?
江炼又爬回来,想看看下头是个什么情形,眼睛都凑到孔洞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傻:蜡烛已经熄了,里头是黑的。
不过好在,他在甬道里已经趴了一会,眼睛能稍微适应点,所以,还是能依稀看到,阎罗的头在那左晃右晃,嗓子里发出奇怪的嗯声,指甲也在不断挠擦铁架,让人听了心里发毛。
什么鬼?阎罗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江炼太想看到下头的情形了,思忖片刻,当机立断,从身上摸出一根便携式的照明棒,迅速掰亮,把那木盖掀开一道缝,直扔了进去,又瞬间盖上了盖子。
神棍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说他:“小炼炼,你胆子也太大了吧,还有,你还盖上盖子干什么,这不是脱裤子……”
说到这儿,蓦地省得在场还有女士,用词要文雅一点:“多此一举吗?”
江炼笑笑:“我当时想,他反正是一个人,这洞也只有一个出口,被我正堵着,我不怕惊动他,我只是不想立刻现身,想观察一下,阎罗会是什么反应。”
某种意义上,个人面对突发情况时的反应,多少代表了实力的强弱阎罗要是尖叫发抖,那完全不足为惧。
照明棒是幽绿色的,下头的整个山洞,都镀上了莹莹的一层绿。
江炼看到,阎罗愣了一下,纳闷地盯了眼盖子然而盖子处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人闯入。
他又盯着那个照明棒看,那表情……
江炼很难形容,但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人不是刚刚的那个阎罗。
刚才的那个阎罗,是心事重重、愁苦而又木讷的,但这个,给人以狡诈多智、满不在乎、洋洋得意之感。
江炼决定不等了,也来不及再调转什么方向他径直下跃,半空一个翻转,把身子正了过来,落地时,阎罗吓了一跳,直勾勾看他,面上露出惊惧不定的神色来。
江炼步步走近,他注意到,阎罗一直在看手边的那根链索:按说他只要一拉索,铁架子就会抬起,整个人就能从桎梏中挣脱,但他为什么只看不拉呢?
江炼问他:“你是谁?是阎罗吗?”
阎罗不答,只是笑得诡异,江炼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心一横,厉声恫吓:“你不说是吗?信不信我……”
说到这儿,又一件诡异的事儿发生了。
阎罗的身体抽动了一下,是睡梦途中被惊扰、将醒而未醒的那种抽动。
紧接着,阎罗的眼珠快速转动,这情形着实可怕,有几次转得只剩眼白,饶是江炼胆子大,还是被惊出一身冷汗,还未及细想,那翻转就停了。
这一次,眼前是双惊恐的眼,那表情,也确实是先前那个阎罗的了,他张大嘴,似是要喊,却只能发出喉声。
江炼心念一动,迅速扼住他下颌,迫得他张开嘴来,这才发现,嘴里那条舌头,早就被齐根割走了。
电铃声响起,是阎罗挣扎间拽动了链索,江炼眼疾手快,一拳把他打得晕死过去,又扯动另一根链索,把刚刚上抬的铁架子复了位。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说此行“顺得很”,的确很顺,从头到尾,他也就是挥出的那一拳,用了点力气。
江炼讲述的时候,孟千姿还怕阎罗醒了装睡,几次去检视他眼皮,确信人还晕着,这才放心。
讲完了,满室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