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咒语,是屈原写的楚辞九歌中的山鬼篇。
是在向传说中的祖宗奶奶求庇佑吗?那个生活在几千年前,神秘莫测的艳丽女精怪,真的会护佑他们吗?
江炼原本是不信这些的,但眼前所见,又不由得他不信。
四周渐渐悄静,跃动的火头早已熄灭,连荜拨的烧响都没有了,邱栋他们低沉而又嘶哑的声音混于一处,愈发清晰
“……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诵念就在这儿停在。
江炼向外看去。
他终于看见了孟千姿。
孟千姿跟刚刚完全不一样了,跟之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她穿得很少,衣袖、衣服下摆还有裤管应该都是拿刀子割拽掉了,腰上缠了些木叶松萝,大半的肌肤都裸露在外,被暗夜衬托,分外白皙。
她有很好的身材,但绝非柔弱的那种美:肩颈挺拔,腰线流畅,纤细结实的手臂,修长而又有力度的双腿,走动时,你能隐约看出匀称紧致的肌肉,她是赤着脚在走,长发披散,略显凌乱,手臂和双腿都挂了条条血痕,但这些并不使她狼狈,反添了些近乎野性的魅力和张力。
她的身侧,跟了只……
江炼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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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之前的啸声是怎么来的了,虎啸山林,又有俗语说“风从虎,云从龙”,风是震动之气,风虎相感,啸声起而四面风从,果不其然。
江炼并非没有见过虎,但这许多年来,老虎要么被动物园化,要么被动画片化,以至于他几乎忘了虎的本来面目了。
这是一只有点年纪的虎,也是一只大虎,体长接近三米,光那条末梢微微翘起、钢刷一般的虎尾就有一米来长,华南虎种,很少能长到这么庞大。
它迈动步子时,肉垫肥厚,毫无声息,躯体上的块肉却极有力道地起伏贲动,可以想见,皮毛覆盖下藏着怎样撼山动岳的力道,听人说,老虎的掌力有一吨之重,所以能轻而易举扑死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因着光亮不足,昏黑的夜色中,那两只虎眼看上去,如同两个泛着白光的大乒乓球,但耽耽虎目,仍叫人不敢与其对视,生恐魂为之夺、魄为之摄。
这一人一虎过路时,江炼连呼吸都屏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止是他,邱栋几个也都僵挺着身子,硬把这一刻摒过,江炼注意到,孟千姿朝向他这一侧的胳膊和大腿上,都有刀伤,那些挂下的血痕,也都是从这些伤口里流出来的,但这一定不是打斗时挂的彩:因为上三道为横,下三道为反弧,排布得很整齐,间隔几乎一致。
孟千姿引着那头虎,在不远处立住,定格成江炼眸中一站一蹲踞两个背影。
更远的地方,有兽吼声传来,偶尔,也会有一两声凄之极的人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炼看到,孟千姿垂下手,在那只虎头上摸了一下。
那只老虎耸起身子,掉头走开,起初是很慢的虎步,过了会,一个窜纵,没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直到这个时候,身周的这几个人才真正松懈下来,江炼听到邱栋的喃喃:“咱们湘西山里,是真没什么老虎了。”
边上有人回他:“是啊,我听我奶说,四九年解放军剿匪灭虎,半年的时间,全区八县灭了八十多只,光我奶家寨子后头的山凹里就打死了四只……现在,这么深的山里,孟小姐放了这么大的咒,也才……只有这一只,看着有点岁数了,身边连个虎崽子都没随。”
怕也是湘西大山里,最后一只了。
山兽动时汹汹,汇作一股进击的浪潮,颇有天震地骇的声势,去时却只四散,除了偶尔传来一两声渐远的兽吼,几乎悄无声息。
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山林夜梦。
几堆篝火接连燃起,片刻前还作着惊心动魄缠斗的战场,成了临时栖身的营地。
山鬼几乎人人带伤,有两个伤得很重,邱栋他们也没带药品,只能因陋就简,领着几个轻伤的,就近择来草药,然后将人手分作两拨,一拨照顾重伤员,一拨帮孟千姿包扎。
没绷布,只能各自割扯衣服,布条的撕拽声不绝于耳,江炼搭不上手,索性站开些,免得碍人家的事。
直到邱栋帮孟千姿包扎完了,他才走上去,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她:“你的。”
孟千姿和邱栋一起抬头。
明亮的火光跃动下,江炼指间垂下一根金铜色的链子,链端兀自轻颤不已,几片轻薄的圆片交互蹭碰,发出极轻微的铃音。
邱栋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没说。
孟千姿不置可否:“这个啊。”
她抬手接过来,指尖无意间划过他的,直到把链子攥入手心,才轻笑了一下,又抬头看他:“两清了,你可以走了。”
又吩咐邱栋:“去给劲松打个电话,顺便问问他,有没有找到况美盈和韦彪,找到的话,不用为难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