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客栈面前,寒尘足足站了半个时辰。
在这半个时辰里,寒尘曾无数次地在跟自己说:“你要认清这个世道现实,你要认清自己的现状,没有人会需要你那笔墨丹青,没有人会为你的那一点自尊和清高买账,他们只要钱…店小二和挑粪夫也可以赚钱。”
半个时辰里这句话在他的心里重复了无数遍。
半个时辰里他把他入世的这八年回想了一遍。
他妥协了。
他最终选择了进去,迈着那看似轻盈却无数次试图说服自己的实则作出很大决定的脚步。
寒尘一进门,店小二满面春风过来迎接,“客官吃饭还是?”
“敢问掌柜的在哪里?”寒尘没有回答店小二的话。
“掌柜的,外面有人找你!”店小二冲里面喊了一声,就走了,也没有再管寒尘。
不一会儿就从后房里出来了一个刚刚调戏完刚纳的小娘子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看见寒尘也顾不上他的寒酸,满面红光道:“客官你找我?”
寒尘第一次尝试开口,话到嘴边又给吞了回去。
“掌柜的,我想给你当个伙计!”寒尘再次鼓足了勇气,如释重负地说了出来。
本来笑得很灿烂的掌柜,笑容突然中止。
“哈哈哈哈…”
“好!小王,你过来带他,告诉他该怎么做!”
兴许是因为刚刚纳了妾,没少宠幸小娘子,这几天元大春心情极佳,欣然同意了让寒尘留下来打杂。
这就给同意了?问都不用问?
这倒是出乎寒尘的意外,连想好的措辞都给免了。
店小二小王抛给了他一条脏到发黑发臭的抹布,寒尘一脸嫌弃地接过手。
“怎么,嫌弃啊?嫌脏可干不了这活,怎么样,干不干?”
“瞧好了,我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过去先把那的桌子给收拾了,收拾完,擦完,再把厨房里的碗给洗了!”
“听到没有,哎,你杵在干嘛呢!”
“好。”寒尘撸起了袖子去擦桌子。
收拾完脏乱碗筷,擦完桌子,寒尘去到后厨里。
厨师姓李,瘦骨嶙峋,瘦得跟竹竿一样,所以大家干脆都叫他李竹竿。
别人怎么叫他他也不理会,不就一个名嘛,叫什么都是叫,专心做菜就好了。
寒尘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都在怀疑他能不能端起那口炒菜的大锅。
“新来的?”
李竹竿叼着一根竹签,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没见过的人。
寒尘点点头,看着有些脏乱的厨房,内心有些抵触。
“把这两个菜给我上了!”
李竹竿剔了剔牙,吐了一口唾沫。
“哦,好!”寒尘小心翼翼地把菜端走。
李竹竿看着他那背影,咧着老黄牙笑了,“比那龟孙小王听话多了!”
上菜回来后,寒尘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脏乱碗碟,唉了一声。
寒尘洗碗,李竹竿一旁坐着吃花生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时不时地还说上几句。
落魄书生洗碗,李竹竿顿时就乐了。
“俺觉得读书真的没有什么用,你看你,读这么多书还不是在这破店里给富贵人家洗碗打杂,我就不让我那儿子读书,他要读我就打断他的腿,你看他现在在码头干的多好,嚯!手下十几二十人呢,你再看看我,没事炒炒菜,吃个花生,饮一杯清酒,多痛快,啧啧!”
“年轻人得务实一点,什么状元榜眼探花郎,那得是天下前三甲的人才能做的事,哎,你这身板看着也不结实,不然去码头,辛苦是辛苦,还能挣几个铜板是不是!”
花生米吃完,李竹竿起身又去盛了一碗。
回来继续喋喋不休。
小王也来到了后厨,一脚踢过去李竹竿坐着的那板凳,骂骂咧咧道:“老不死的,闲的你!”
想了想又说了句,“寒尘,你别听他瞎扯,吃不到葡萄才说葡萄酸,大字不识几个的老驴能讲出什么道理!”
面容枯黄的李竹竿顿时哈哈大笑,往嘴里又送了一颗花生米。
读书哪有炒菜闯码头好,我李竹竿的日子潇洒得很!
“我哪怕是能识得半个字,也不至于苦了我这大半生!一个大老爷们了还来这当个店小二!”
小王摇头苦笑。
“若是早早的信命,兴许还能活得更自在!”一向老不正经的李竹竿眼里闪过一丝沧桑,很认真的说出了这句话。
“可要是不信呐,这天还是得捅捅!”
李竹竿放下花生米蝶又重新炒起了菜。
小王笑着打趣道:“老不死的说话还挺好听!”
看着堆积如山的碗碟慢慢变少,寒尘手臂蹭了蹭脸上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洗碗的脏水,听到李竹竿的话,一时间竟然愣了愣,随后说了句自己才能明白其义的话:“高堂太远了,这客栈也是江湖!”
回到贤朋阁的时候已是夕阳垂暮。
苏生能够明白寒尘这几天的心情,也隐约察觉到寒尘快要离开这里。
当初苏生留下寒尘的时候,他就告诉过苏生,等书院那边的来信再做打算。
如今正是时候。
寒尘来到大堂的时候,苏生和啊元两人正坐在那里。
“你回来了!”苏生起身说道。
“尘哥哥你去哪里了?”啊元问道。
寒尘回答道:“外面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