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光很艳,透过狭小的窗户方方正正的落在长条木桌上。
迎着阳光看过去能看见细小的灰尘飘来飘去任意一股气流就能将它们吹得上下翻腾仿佛任人摆弄的浮萍,无依无靠。
季悠的手上缠着绷带,脖子上还留着一条浅浅的红痕,她平静的坐在桌子前面眼睛直视阳光。
很快那股温暖干燥的热意感染了她却也成功弄得她眼花缭乱半晌都看不清东西。
长发有段时间没打理了零碎的刘海长长了,扎在眼角的皮肤上又痒又疼。
她已经几天没睡过好觉了双眼皮竟然又多了一层清澈秀气的眼睛始终镀着一层浅红。
少顷两位警察拎着本子坐在了她对面,甚至还体贴的给她递上了一杯温水。
季悠艰难的用手腕捧着纸杯送到嘴边,小小的抿了一口,滋润了些干裂的嘴唇。
因为清创不及时,她的伤口有些发炎,前几天发了高烧昏昏沉沉的,直到打了消炎药才好一些。
面对她,警察其实很温柔。
女警眼中带着同情和怜悯,挤出一丝淡笑:“身体好点了没?”
季悠乖巧的点了点头。
其实她对公安局很熟悉,虽然这里是秦川,但和阑市柏市大同小异。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也有坐在这张桌子对面的一天。
“我们就是找你详细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你别紧张。”女警还在安慰她。
作为一个普通环境里长大的,学习容貌都格外优秀的女孩子,季悠轻易的获得了所有人情感上的偏向。
但情感并不能左右警方的判断。
虽然赵一牛是个人人憎恶的人贩子,是涉嫌袭警的犯罪嫌疑人,是杀人绑架的主犯,他最后能被开枪打死,简直是大快人心。
但这件事落到季悠身上,却并没有那么简单了。
季悠开枪之前,赵一牛是否有反抗能力,她的行为究竟是自卫还是报复,这些都很难定性。
毕竟当时只有她和祁彧在场,等警方赶到的时候,只看到季悠一个人还清醒着。
“我没紧张。”季悠轻声答道。
“从法医的调查结果上看,你开枪的时候,赵一牛身上并没有致命伤痕,相反,当时祁彧已经中枪,对吗?”
季悠点头:“对。”
“在这种情况下,赵一牛当时是具备反击祁彧,进而伤害你的能力的。”
季悠没说话。
“所以你开枪打死他,完全是出于对自己和男友的保护吗?”
季悠微微抬起眸,睫毛颤了颤,然后轻启唇,吐出一个字:“是。”
“为什么是直接朝头部开枪呢,当时有没有可能打击其他非要害部位?”
季悠冷静道:“祁彧和他扭打在一起,我只能选最容易瞄准的地方。”
“那你在开枪的时候,有没有参杂个人情感呢,我们了解到赵一牛呃通俗意义上来说,算是你的仇人。”
季悠很快摇了摇头:“没有,我吓坏了,根本没时间想那么多。而且他变化很大,我那时没有认出他。”
并不是的。
她当然认出了赵一牛,她当然有可能打击其他部位。
祁彧哪怕受了重伤,还是能将赵一牛控制住。
只是季悠也分不清那一刻的情绪到底是自卫还是别的什么。
太混乱了,太复杂了。
赵一牛打伤了柳香,现在又对祁彧开了枪。
她本能的拿起了枪,决绝又果断的对准了赵一牛的脑袋,终于有这个机会,她又怎么能放过。
开枪之后,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灼烧了起来,无数种情绪涌到心头,并且她无比确定,其中有快意。
事实上,如果不是枪里只剩下一枚子弹,法医一定会发现,她扣动了两次扳机。
第一次是毙命,第二次是什么?
她一直都很矛盾。
她胆小,却又很容易冷静,她循规蹈矩乖巧听话,但受到威胁后的反应却比中年司机敏锐的多,她受委屈后很少还击,对赵一牛的恨意却积蓄了这么多年,她柔弱文静甜美如画,可拿得起枪杀得了人。
女警点点头,合上了本子,笑道:“可以了,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正当防卫是没问题的,就是要走一下流程。”
季悠也站起身来,勉强弯了弯睛。
有人把她带出去,季立辉和柳香很快围了上来。
柳香一把搂住了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默默的流眼泪。
季立辉也神情疲惫,胡茬已经长出老长了。
他只能不住的叨念一句:“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反倒季悠没有哭,她轻轻拍了拍柳香的后背,感受着妈妈滴落在她脖颈的眼泪,喃喃道:“妈,我不后悔。”
她唯一不该的,就是害了祁彧。
柳香赶紧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她立刻用手背抹掉眼泪,朝季悠笑道:“妈妈带你回家梳洗一下,给你做点好吃的。”
季悠顿了顿,压低声音问道:“祁彧醒了吗?”
她很怕问出这个问题,但又急切的想知道答案,她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相信神明的存在,希望得到上天的馈赠。
柳香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然后渐渐隐去了:“还没有。”
季悠的心一沉:“那他好点了吗?”
柳香有些踌躇,事实上,他们根本没法靠近祁彧的病房,光是祁家的亲朋好友就已经占满了所有的探视名额。
而且,他们也没有什么立场去。
无论是感谢还是愧疚,好像都没资格跟祁彧的父母提起。
“他肯定会好的。”
柳香辛酸道。
季悠默不作声的垂下头,往外走。
路过狭窄的长廊,迈过贴着瓷砖的台阶,站在公安局的门口,灼热的阳光披散在身上,威风勾起她单薄的衣衫。
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过分豪华漂亮的车。
和一众棱角分明的警车相比,它简直像掉在顽石当中的璞玉,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静静的站在车边,风些微的吹起了衣摆,敲打在笔直修长的双腿上。
他面容精致,目光深邃,单手放进衣兜里,静静的望着季悠。
仅仅是往那里一站,他就轻而易举的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哪怕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却也矜贵优雅的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季悠抿着唇走了过去,仰起头,喏喏的叫了一声:“祁衍哥,对不起。”
祁衍摸了摸她的头,面色缓和了些:“我带你去看看我弟弟,现在可以吗?”
他在征得季悠父母的同意。
季悠乖顺的坐上了祁衍的车,并没有转头问父母。
开门的时候,手上的伤口又有些疼,掌心被玻璃划的太深了,稍有不慎就会撕裂。
但是祁彧手背上也有伤口呢。
想起来,季悠竟然有些安慰。
至少,她可以陪他一起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