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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一年腊月二十三

太行南麓

北地隆冬深山里的天空一如既往阴沉压抑,连日的降雪令铅云笼罩下的山峦举目皆白,银装素裹。

今日的雪依然未停,洋洋洒洒,寂静无声。

南社碑乡位于月牙山的一处山坳内,零零散散分布着几片低矮的屋舍,虽已近日中,方圆几里内却不见炊烟,更不闻鸡鸣犬吠,整个画面犹如被定格在某一瞬间。

沉默仿佛无止无尽,令整个山坳弥漫着几分诡异。

“吱嘎——”

一间隐藏在老榆树旁的瓦房突然发出一声细小的响动,打破了这片沉寂。只见从门缝内探出一个黑黑小小的脑袋,蓬乱的短发下一对煤球般漆黑的眸子骨碌碌转了两转。

三四岁的奶娃子似乎是不想引起谁的注意,小心翼翼迈出门又不放心回头快速看了一眼,随即撒开脚丫子一阵快速短跑冲刺,可惜厚笨的棉裤大大增加了在雪地奔跑的困难,不过十几米便“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哎!你这小兔崽子打完不长记性,挨揍挨少了!”一道尖利的女声从屋内响起,语气愤怒却刻意将声音压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奶娃子闻言小脸瞬间垮了下来,眼中略带一丝不甘,却又不得不挣扎起身返回屋内。

女人年纪约二十七八,眉眼秀致,此刻正端坐在床沿上,抄起扁担重重抽在奶娃子的屁股上,由于棉裤的遮挡自然不疼,但奶娃子一点不作表示就这样面无表情直直站着实在是不给自己面子。

感觉到自己身为母亲的权威受到轻视,女人气极,一手拎起儿子的后衣领,另一手快速“噼里啪啦”结结实实喂了儿子一顿“竹笋炒肉”。

“哇——”

虽是个男孩儿,但毕竟只有三四岁,孩子挨了一顿好打终于发出一声嚎哭,哭声震天一发不可收拾。

女人被儿子的哭声所惊,突然意识到危机不禁慌乱失措,紧紧捂住儿子的嘴不让其发声,然而此时奶娃子哭意正盛,突然被捂住了嘴顿时呼吸受阻,一张小脸顿时憋得通红,额头青筋隐现。

“秀萍快放了孩子!再捂孩子就憋过气了!”

一道男人的呵斥突然在屋中响起,名叫“秀萍”的女人不禁一愣,低头一瞧怀中的孩子已被憋得两眼微微翻白,几乎快闭过气去。

“啊!我、我……”被自己的行为吓到,秀萍慌忙松开捂住孩子口鼻的手,解开孩子棉袄领子给他顺气,好在缺氧的时间不长,片刻孩子面色已恢复正常,因紧张惊吓后的疲惫沉沉睡去。

秀萍将孩子小心翼翼放进被窝内,亲了亲孩子可爱的小脸,转身坐在男人对面的椅子上。

男人名叫黄伟峰,三十上下,身材魁梧,是阮秀萍的丈夫,此刻面色严肃,眉心拧成一个结,默默抽着一杆旱烟,秀萍望着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将话咽下肚内。

一时无声。

“呜呜……”沉默良久,秀萍终于忍不住双手捂脸小声啜泣,“孩儿他爹,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先是西村的吴婶家的小六,接着是咱们村老马家的二臭,前些天你大嫂家的桦桦也没了……你说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咱们家的鑫鑫了?我……我怕啊!”

“说的什么丧门话!你少胡思乱想了,你这样天天拘着孩子连门都不让孩子出,照他这性子早晚得憋出问题。”黄伟峰皱着眉训道。

“我胡思乱想?难不成村里最近没了这么多孩子你不担心自己的崽么?”秀萍猛地抬起头,因丈夫的话生出几分怒火,“好端端的一个接一个的不见了影儿,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搁谁家有孩子的不害怕?现在谁还有心思做活,这个年能不能过得去我都心悬!”

“昨天镇上公安来人了,说是连日下雪可能附近的狼缺食下山进到村里,明天组织民兵上山打狼,那些杂毛畜生被吓一吓就没事了,还有啥好担心的?”黄伟峰放缓语气,试图开解妻子的怨怼。

秀萍闻言轻哧一声:“狼?你莫欺我没读过书不懂文化,狼进村闹人的时候我也是见过的,先不说大冬天闭着门窗那畜生进不进的来,哪怕真饿红了眼也是先叼圈里的牲口,没见过连着几次专叼娃娃的。”

黄伟峰一时语噎,妻子此言不无道理,其实他昨日也心有疑虑,但官家人对此不置可否,只说等后续消息,除了野狼下山这个理由,他自己一时也无头绪,若说是人贩子拐孩子那更没人信了,附近村里一共不到五十户,大家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一个生脸儿不多时全村都能知道,况且这次丢的几个都是一两岁的娃,见天看守着谁能拐走?

黄伟峰略有头疼,紧缩眉头深深抽了口烟,随即重重吐出一团烟云。

“伟峰,你说……”秀萍透过烟雾观察着丈夫模糊的表情,犹豫道,“莫不是真被黄婶说中了,是咱们村开罪了阎王爷,派鬼差把娃娃拘走了罢?”说着眼底浮现出一丝惧意,身体微微打了个寒颤。

若是开罪了鬼神,这要是和阎王爷手里抢命谁能抢得过?

“大过年的胡说八道些什么?!”

黄伟峰将旱烟往桌角重重一磕,火星在昏暗低矮的房屋内四处迸溅,一点猩红顺着妻子的衣领舔舐到她脖颈裸露的皮肤。

“嘶——”秀萍吃痛发出一声低叫。

黄伟峰见状手指微微一僵,深吸一口气将怒火沉沉压下,看向妻子的目光中掺杂着几分心疼与无奈。

“我知道你最近和吴婆子走得近,她的话你少听些,万万莫要往心里去。”黄伟峰偏过头看了一眼睡梦中的儿子,起身披上一件半旧不新的军大衣向屋外走去,“我去趟老刘家,你看顾好鑫鑫,今儿二十三,晌午还要祭灶莫要忘了。”

“老刘?哪个老刘?”秀萍一愣。

“牌坊西边的老刘,前些日央我帮他垒个灶台,说是儿媳近日要回来生产,提前把灶台垒好,材料都备好了。”黄伟峰解释道,说完合上身后的屋门,将妻子预备再度开口的话关在屋内。

老刘什么时候有了个儿媳?

秀萍心中疑惑,脑中不由浮现出老刘儿子刘永泉的样貌来:高瘦白净,样貌俊秀,年纪大约二十七八上下,鼻梁上还架着副眼镜,平添了一分文化人的斯文劲儿,全身上下跟他瘸了腿了老子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听说这刘永泉是在省城里教书,一年不过回来一两次,每次都是独来独往,常常是来了待半天就走从不过夜,这附近村里的男人多是糙汉,这样的白面小生可是稀罕物,每每叫大姑娘小媳妇见了都不由悄悄脸红心跳,没想到竟然已经娶妻马上添丁了。

说起添丁,秀萍不禁轻轻抚摸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脸上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他们老黄家也马上就要新添一张吃饭的嘴了……

一阵乏意袭来,揉了揉发酸的腰眼,秀萍慢慢挪到床上,身边大儿子鑫鑫呼吸均匀正睡得香甜,小嘴砸吧砸吧吐着泡泡,瞧着儿子可爱的睡颜她心中愈发柔软,回想起刚才自己差点将儿子捂过了气不免一阵后怕。